冰冷的雨水不知何时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天空依旧是压抑的铅灰色。
在队长李铭的带领下,这支残兵败将般的队伍,沉默地穿梭在迷宫般的后巷和废弃建筑中。
每个人都伤痕累累,步履蹒跚,雨水混合着血水和污泥,从他们身上不断滴落。
陈默和强哥轮流背负着昏迷不醒、气息愈发微弱的老孙,每一步都深陷于泥泞和疲惫之中。
小周和勉强恢复一些气力的钉子搀扶着时而因剧痛呻吟、时而因惊吓而低声啜泣的赵姐。
强子断后,目光鹰隼般扫视着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手中的焊刺棒球棍沾满了黑红相间的污秽。
李铭走在最前,手枪始终处于待击发状态,他的每一个手势、每一次停顿都精准而冷静,显示出对这片区域的极度熟悉。
他们最终停在一栋看起来毫不起眼、甚至有些破败的临街五金店前。
卷帘门紧闭,旁边的侧门却显得异常坚固,加装了厚重的金属加固条和额外的锁具。
李铭以一种特定的、轻重交替的节奏敲击了几下门板。
片刻死寂后,门内传来数道锁具依次打开的金属刮擦声。
门开了一条缝,不止一双警惕的眼睛在门缝后的阴影中扫视外界,确认李铭和队伍状况后,门才被完全拉开。
一股混合着机油、汗臭、微弱消毒水味、以及众多人聚集产生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
内部空间比外面看起来要深,原本的货架被大量挪动,形成了错综复杂的隔断和防御工事,留出中央一片相对开阔的区域。
昏暗的应急灯和几盏依靠电池的露营灯提供着有限照明,映照出大约十来个身影。
这些人大多面带疲惫、营养不良,眼神中充满了长期紧张生活留下的烙印和深深的警惕。
他们中有男有女,年纪不一,但几乎人人都带着伤,或是缠着脏污的绷带,或是行动间显露出不便。
看到李铭等人如此狼狈地带回更多重伤员,尤其是看到老孙和赵姐的惨状,据点内的人们脸上瞬间蒙上了一层更深的阴影。
“头儿!”
一个脸上带疤、眼神精悍的年轻男人(小刀)率先开口,立刻上前帮忙扶住几乎虚脱的强哥。
“清出一块地方!老何!阿晴!急救箱!”李铭快速下令,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据点内的人立刻动了起来,显示出一种艰难磨合出的效率。
几个人迅速帮忙将昏迷的老孙和痛苦呻吟的赵姐安置在角落铺着旧毯子的相对干燥处。
一个看起来五十多岁、面色沉静、被称为“老何”的男人拿着一个几乎空了的急救箱,快步上前检查赵姐背后可怕的烧伤和咬伤,他的眉头立刻紧紧锁死。
一个沉默寡言、脸色苍白但动作利落、手臂缠着绷带的女人(阿晴)则端来一个水盆,里面是少量珍贵的干净水。
小周顾不上自己手臂和小腿的伤口,扑到老孙身边,手指颤抖地探着他的颈动脉,脸色瞬间变得比纸还白。
“默哥……孙叔的脉搏……快摸不到了……”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巨大的疲惫和仿佛无休止的绝望再次将他淹没。
他们逃出了那个地狱,但希望似乎依旧遥不可及。
李铭脱下湿透的鸭舌帽,露出疤痕交错的光头,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据点内一张张惶惑不安的脸,最后落在小刀身上:“抗生素?止痛药?还有多少库存?”
小刀低下头,声音干涩苦涩:“没了,李队。最后两支……昨天给大壮和猴子用完了。大壮……没挺到天亮。猴子现在还在发烧,伤口化脓了……”
他指了指更里面一个隔断后,那里隐约传来压抑的痛苦呻吟。
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据点里的人们眼神交汇,流露出一种近乎麻木的悲哀和绝望。
减员和药品短缺,像两座大山压在每个幸存者心头。
陈默彻底明白了李铭近乎偏执地对药品的渴求。
他们不是在掠夺,而是在为自己和同伴争取最后一线生机。
“操!”
强子压抑地骂了一声,又是一拳砸在旁边的金属货架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引来几道不满又无奈的目光。
“省点力气!”
李铭厉声喝道,目光冰冷地扫过强子,然后转向陈默,语气沉重,“现在你看到了。不是我们冷血,是这世道逼得人只能当野兽。没有药,伤口感染、发烧……接下来倒下的就不知道是谁了。”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老孙和赵姐身上,“他们两个,尤其是那位老同志,除非立刻有强效抗生素和外科清创,否则……”他摇了摇头,意思不言而喻。
陈默默然不语,他们找到了一个人员较多、有一定组织的据点,暂时脱离了直接的生命威胁。
代价却是失去了一路走来的同事,王磊。
“诊所……”小周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声音却因绝望而显得异常偏执,“必须去康民诊所!那个老旧的社区卫生这是最后的机会!”
“去送死吗?”
老何一边小心翼翼地给赵姐清理伤口,一边头也不抬地泼冷水,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见惯死亡的疲惫,
“那地方邪性!之前老狗带了一队五个人过去,装备不比我们差,一个都没回来!后来‘黑狐’的人也去打过主意,折了两个兄弟在外面,连门都没摸到!现在外面还有那两个索命的鬼东西晃荡,去就是给它们加餐!”
“不去难道在这里等死吗?!”
强哥嘶哑地反驳,他腿上的伤口因为激动又开始渗血,“在这里是等死!去那边是搏命!老子选搏命!”
“搏命?拿什么搏?”
一个靠在隔断上、脸色阴郁的中年男人插话,他缺了几根手指,“拿我们这几条烂命去填?填完了然后呢?药呢?你们能保证里面一定有药?说不定跟这里一样,早就被‘它们’刮干净了!”他的话引起了另外几个据点成员的低声附和,恐慌和不信任的情绪在蔓延。
“凭我们需要药!”
陈默猛地站起身,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度,压过了嘈杂的议论。
他目光扫过李铭和他的核心队员,也扫过据点里那些惶惑不安的面孔,最后看向自己团队仅存的几人,“老孙需要药,赵姐需要药,你们发烧的兄弟需要药,这里每一个受伤的人都需要药。我们都需要。”
他指向传来呻吟声的隔断,又指向地上隐约的血迹,“难道你们想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烂掉、死掉,最后轮到我们自己吗?”
他的话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据点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伤员痛苦的呻吟和窗外淅沥的雨声。
李铭盯着陈默,眼神复杂地变幻着。
他似乎在评估陈默这个人,更在权衡行动的利弊。
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康民诊所,地形比地图上复杂,老居民楼私搭乱建严重,内部结构不明。之前我们的人尝试靠近,损失惨重。硬冲,确实是送死。”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但如果……有人能提供更精确的内部信息,或者……有办法制造机会,引开或者削弱一部分威胁呢?”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看向陈默和小周,尤其是小周,他知道小周对那片区域相对熟悉。
强哥立刻警惕起来,忍着腿痛踏前一步:“又想让我们当炮灰开路?”
“是合作。”
李铭冷声纠正,语气强硬,“你们需要药救人,我们也需要药救命。你们对那片区域的了解比我们深,”
他看向小周,“而且,你们这一路过来,似乎总能碰到些‘特别’的情况,或许……也有点特别的运气或者办法?”
他想到了砸门异常体、诡异笑声的未知异常体、以及王磊那难以解释的预警和最终惨烈的结局,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利用意味。
“那不是运气!”小周激动地反驳,声音因愤怒和悲伤而颤抖,“那是王磊他……”
陈默猛地按住小周的肩膀,用力捏了一下,阻止他说下去。
王磊的死是他们心中无法愈合的伤口,也是无法轻易向外人道的、掺杂着诡异和负罪的创伤。
“我们需要一个计划。”
陈默看着李铭,声音沉稳下来,努力将话题拉回现实,“一个周密的、不是拿人命去填的计划。我们需要共享所有信息,关于诊所的、周围地形的、以及你们知道的关于那些‘异常’的一切。”
他特意强调了最后两个字,目光毫不退缩地直视李铭,表明他们并非一无所知,也要求对等的信息和信任。
李铭的眼神剧烈地闪烁了一下,据点内他的几名核心队员也交换着警惕的眼神。
共享关于“它们”和符号的信息,意味着暴露他们可能掌握更多关于这场灾难的可怕内情。
最终,对药品的极度需求和陈默展现出的某种难以捉摸的特质(或许是坚韧,或许是别的),让李铭做出了决定。
“好。”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我们可以共享知道的情况。但你们也要拿出诚意。那个老钟电器维修铺,你们非去不可的理由,到底是什么?那部你们拼死要修复的‘设备’,究竟能带来什么?”
他再次将问题抛了回来,谈判与试探仍在继续,在这末日之中,信任的建立如同走钢丝,脆弱而危险。
昏暗拥挤的据点内,灯光摇曳。
两个伤痕累累的团队,因为药品这唯一的共同希望和迫在眉睫的死亡威胁,被迫坐在一起,开始筹划一场九死一生的行动。
窗外,小雨依旧淅沥,仿佛在无声地注视着这脆弱而残酷的结盟。
老孙微弱的呼吸、赵姐的痛苦呻吟、以及隔断后不时传来的发烧者的呓语,如同催命的更漏,敲打着每一个人紧绷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