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晏听完,没说话。他在沙盘室里慢慢踱步,靴底摩擦地面的声音规律而清晰。走了两圈,他停在窗前,望着外面格物院忙碌的院落。工匠们正将一批新打造的农具搬上马车,准备发往各州郡。这些农具能提高耕作效率,能多打粮食,能让百姓吃饱肚子。
可有人偏偏不想让百姓安稳。
“文和。”周晏忽然开口。
“在。”
“河东的粮价,不能让它再涨了。”周晏转过身,背靠窗台,阳光从他身后照进来,让他的面容有些模糊,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清楚,“让咱们在河东的商号,敞开卖粮。价格就按杜畿定的平价,不,再低半成。粮从哪儿来?”他自问自答,“从河北官仓调,从甄家商队的储备里出。告诉下面的人,亏的钱,我补。”
贾诩微微躬身:“诺。只是……如此大量放粮,恐会打草惊蛇。”
“惊就惊。”周晏脚跟在地上轻轻一跺,“司马懿不是喜欢藏在暗处下棋吗?我直接掀了棋盘,看他怎么下。”他顿了顿,语气放缓了些,“当然,不是真掀。粮要放,但也要让司马懿觉得,我们是迫于无奈,是被他逼得动用储备平抑粮价。让他以为,他的计策生效了,朝廷已经感受到了压力。”
庞统眼睛一亮:“都督是要……将计就计?”
“对。”周晏走回沙盘边,手指在河东的位置画了个圈,“他不是想制造混乱吗?咱们就给他一场‘混乱’——一场被迅速平息、反而让朝廷威信提升的‘混乱’。杜畿那边,你亲自写封信给他,告诉他该抓人就抓人,该砍头就砍头,但凡囤积居奇、煽动恐慌的,有一个算一个,从严处置。朝廷给他撑腰。”
“那司马懿若是察觉,提前收手……”
“他收不了。”周晏扯了扯嘴角,“火已经点了,粮价已经涨了,流民已经慌了。这时候咱们雷霆手段压下,他若立刻收手,之前的所有布置就等于白费,还会暴露更多线索。他若不收手,就得继续往里添柴,跟咱们硬碰硬。”他看向贾诩,“蜂房盯紧河内,特别是司马家往外传递消息的所有渠道。我要知道他下一步棋往哪儿落。”
“诺。”
周晏最后看向庞统:“士元,给夏侯妙才和赵子龙去封信。告诉他们,马超到了以后,好生安置,但西凉那边……先别急着打回去。让他们整顿兵马,做出要向并州、河东方向移动的态势。动静大一点,让该知道的人都知道。”
庞统立刻领会:“都督是要敲山震虎,让司马懿以为朝廷已怀疑河东,要调北疆精兵南下镇抚?”
“没错。”周晏点头,“他不是想切断北疆与中原联系吗?我就把北疆的兵往河东边上调,看他急不急。”
布置完这些,周晏似乎有些累了。他走到屋角一张胡床前,也没讲究,就那么侧身坐下,一条腿曲起踩在床沿,手臂搭在膝头。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照在他半边脸上,另外半边隐在阴影里。
“有时候觉得挺没意思的。”他忽然说,声音有些低,“咱们在这儿想着怎么让百姓多收点粮食,怎么让工匠日子好过点,怎么把路修得平一点。可总有人在背后琢磨怎么让粮价涨,怎么让人心乱,怎么把路挖断。”
庞统和贾诩都没有接话。室内静了下来,只有远处格物院传来的叮当锻造声,隐隐约约。
周晏坐了一会儿,站起身,趿拉着鞋朝门外走去。走到门口,他停下,回头看了一眼沙盘上那些颜色各异的小旗。
“对了,”他说,“给西凉那边也传个话。告诉韩遂,朝廷知道他是受了小人挑拨,只要他悬崖勒马,交出挑拨之人,过往不究。若是一意孤行……”他顿了顿,“马孟起还等着人头祭旗呢。”
说完,他掀帘而出。脚步声在走廊里渐渐远去,依旧是那种脚跟不甚着地的、沙沙的声响。
庞统与贾诩对视一眼。贾诩枯瘦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颔首,开始整理案上的密报。庞统则走到沙盘边,看着上面那些被周晏拨乱的小旗,伸手将它们一一扶正。
棋局已明,落子有声。只是这棋盘上的每一颗棋子,背后都是粮仓、是民心、是边关的烽火,是无数人的身家性命。
庞统想起诸葛亮。若是孔明在此,会如何应对这盘棋呢?
他摇了摇头,不再去想。如今,他是执棋之人,而非观棋者。
窗外的梨树上,青果又长大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