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扈家庄西院却灯火通明,人影攒动。
经过一夜的清洗和重整,气氛肃杀而压抑。扈成被软禁在自己的院落,其心腹扈勇的人头被悬挂在庄门示众,血淋淋地宣告着扈三娘的铁腕和决绝。
潘金莲换上了一身略显宽大的扈家庄丁服饰,用布条紧紧束住胸腰,将青丝全部塞进头盔里,脸上也刻意抹了些灰土,混在一群整装待发的庄丁中,低垂着眼,尽量不引人注目。
但她能感觉到,一道锐利的目光始终若有若无地停留在自己身上——是扈三娘。
扈三娘亲自监督着最后一箱药材被牢牢钉死,贴上封条。她一身火红劲装,外罩软甲,手持浑铁点钢枪,英姿飒爽,却也威势逼人。
“出发!”扈三娘翻身上马,一声令下。
车队缓缓启动,沉重的车轮碾过青石板路。潘金莲低着头,跟在队伍中间,手心因紧张而微微出汗。她能感觉到身后庄门缓缓关闭,仿佛将一座巨大的囚笼甩在身后,但前方之路,是通往生天,还是另一个陷阱?
车队并未走最近的官道,而是绕行相对偏僻但更易防守的小路。扈三娘显然也防着一手,派出了斥候在前方探路,队伍前后皆有精锐庄丁护卫,戒备森严。
潘金莲一路沉默,心中却念头飞转。扈三娘如此痛快地放她走,甚至允许她随行,真的只是履行承诺吗?那张交出去的假图,她是否看出了破绽?清理扈成,是真心还是弃车保帅?
还有武松……他到底在哪里?是生是死?
思绪纷乱间,车队已行至一处名为“落鹰涧”的险要之地。两侧山壁陡峭,中间道路狭窄。
突然!
前方传来斥候凄厉的哨箭示警声!
“有埋伏!保护车队!”扈三娘厉声喝道,长枪一振!
刹那间,两侧山壁上箭如雨下!目标并非杀人,而是射向拉车的驮马和车轮!
“唏律律!”马匹悲鸣,车辆失控,队形瞬间大乱!
“结阵!举盾!”扈三娘临危不乱,指挥若定。
庄丁们显然训练有素,虽惊不乱,迅速收缩,用盾牌护住要害和药材车辆。
潘金莲被护在阵中,心脏狂跳。是梁山的人?还是……?
混乱中,一群黑衣蒙面的匪徒从山林中呼啸着冲杀下来,刀光闪烁,直扑车队!
“杀!”扈三娘娇叱一声,一马当先,长枪如龙,瞬间将冲在最前的两名匪徒挑飞!红衣如火,在战场上格外醒目,所向披靡!
庄丁们见状士气大振,与匪徒厮杀在一起。
潘金莲紧紧握着扈三娘悄悄塞给她的一把短刃,背靠着一辆货车,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她不会武功,贸然冲上去只是送死。
激战正酣,匪徒虽悍勇,但在扈三娘的率领和庄丁的严密阵型下,并未占到太多便宜。
然而,就在此时,异变再生!
队伍中段,一名原本正在奋力抵挡匪徒的庄丁,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狠戾,竟悄无声息地调转刀口,猛地刺向身旁同伴的后心!
“你!”那同伴难以置信地回头,倒地身亡。
“内鬼!”附近庄丁惊呼!
那内鬼一击得手,并不恋战,而是猛地扑向潘金莲所靠的那辆货车,举起刀就想劈开车厢!他的目标竟然是破坏药材!
潘金莲离得最近,看得分明!眼看那刀就要落下,她不知哪来的勇气,尖叫一声,猛地将手中短刃向前一递!
噗嗤!
短刃精准地刺入了那内鬼的大腿!
“嗷!”内鬼吃痛,动作一滞。
就这瞬间的耽搁,旁边反应过来的庄丁立刻乱刀砍下,将其剁翻在地!
潘金莲握着滴血的短刃,浑身发抖,脸色苍白。她又伤人了……但这一次,是为了自保,也是为了保住这批关乎无数人性命的军需。
扈三娘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变故,眼神一寒,攻势更猛,长枪扫荡,很快将剩余的匪徒击杀或驱散。
战斗结束得很快。山涧中留下二十多具匪徒尸体和几名庄丁的遗体。
扈三娘下令快速清理战场,检查损失。幸好药材车辆大多无损,只有两辆车的轮轴被箭矢损坏,需要紧急修理。
“看来,有人不想这批货安安稳稳地送到。”扈三娘走到潘金莲身边,看着她苍白的脸和手中的短刃,语气意味不明,“你没事吧?”
潘金莲摇摇头,强自镇定:“没事……小姐,这些匪徒……”
“不是梁山的主力。”扈三娘打断她,用枪尖挑开一具匪徒的蒙面巾,露出一张普通却狰狞的脸,“像是附近山寨被买通的喽啰。至于内鬼……”她目光扫过那具被乱刀分尸的尸体,“是扈成的人。”
她似乎并不意外,只是眼神更冷了几分:“我这位兄长,还真是贼心不死。”
车队稍作休整,继续上路。经此一役,气氛更加凝重,但扈家庄队伍的行进速度反而加快了。
日落时分,前方终于出现了清河汛地边军大营的轮廓。旌旗招展,哨塔林立,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车队在营门前被拦下。
扈三娘上前,递上公文和名帖:“独龙岗扈家庄,扈三娘,奉命押送军需药材至此,面呈王守备!”
守营士兵查验无误,放车队入内。
潘金莲低着头,心跳如鼓,混在庄丁队伍中,跟着进入这她从未想过会踏足的军营重地。
中军大帐内,王锐端坐主位,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他接过扈三娘呈上的交接文书和货物清单,仔细查看,又命亲兵开箱验货。
一箱箱上好的野山参被抬上来,经验丰富的军需官仔细查验后,向王锐点头示意:“大人,药材无误,皆是上品,数量也对。”
王锐紧绷的脸色这才稍稍缓和,看向扈三娘的目光多了几分赞赏:“扈家庄果然信义为先,此次解了我军燃眉之急,本将必定向上峰为贵庄请功!”
“守备大人谬赞,分内之事。”扈三娘抱拳,不卑不亢。
王锐点点头,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扈三娘身后的庄丁队伍,在低着头的潘金莲身上略微停顿了一瞬,却并未点破,只是淡淡道:“一路辛苦。请扈小姐和诸位兄弟先去营帐歇息,今晚本将设宴,为诸位接风洗尘。”
“多谢大人。”扈三娘拱手谢过,带着众人退出大帐。
直到安排好的营帐内只剩下扈三娘和潘金莲两人,潘金莲才长长松了一口气,几乎虚脱般地坐倒在地。
总算……暂时安全了……军需送到了!
但就在这时,帐外传来王锐亲兵的声音:“扈小姐,守备大人有请方才验货时,站在您左后侧那位身材瘦小的兄弟,过去问话。”
潘金莲的心猛地又提了起来!王锐果然认出她了!
扈三娘看了潘金莲一眼,眼神复杂,低声道:“去吧。是福是祸,终须面对。记住,你现在代表的是扈家庄。”
潘金莲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冠,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跟着亲兵再次走向中军大帐。
帐内,王锐屏退了左右,只剩下他们二人。
他看着眼前这个虽然穿着男装、满脸灰土却难掩清丽眉眼和紧张神色的女子,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潘金莲,你可知延误军机,该当何罪?”
潘金莲心头一紧,立刻跪倒在地:“民女知罪!但事出有因,民女遭遇梁山贼寇袭击,险些丧命,幸得扈家庄仗义相助,才能侥幸保住药材,准时送达!请大人明察!”
“梁山贼寇?”王锐眉头一挑,“详细说来。”
潘金莲便将土地庙遇袭、武松失踪、被迫躲入扈家庄、途中遭遇埋伏等事,删减了关于玲珑胆和内斗的细节,重点突出了梁山贼寇的凶残和扈家庄的援手,仔细说了一遍。
王锐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待她说完,帐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良久,王锐才缓缓道:“起来吧。”
潘金莲忐忑地站起身。
王锐看着她,目光如炬:“你呈上的书信中说,有伏击梁山贼寇之计,可与本将配合。详细方案为何?”
潘金莲精神一振,知道关键时刻来了!她立刻将之前与扈三娘商议的、利用那批野山参作饵,引蛇出洞的计划和盘托出。
王锐听得眼中精光闪动,显然对此计颇为意动。剿灭梁山贼寇,可是大功一件!
“计划尚可。”王锐沉吟道,“但执行之人,至关重要。扈家庄……可靠吗?”
潘金莲心中一动,谨慎答道:“扈三娘小姐巾帼英雄,深明大义,此次护送药材尽心尽力。但庄内……似乎确有与梁山勾结之人,已被扈小姐清理门户。民女以为,计划可行,但需大人派心腹精锐暗中掌控全局,以防万一。”
王锐满意地点点头,似乎对潘金莲的识趣和清醒很赞赏:“很好。此事本将准了。具体细节,我会再与扈三娘商议。”
他话锋一转,忽然问道:“你小叔子武松,至今下落不明?”
潘金莲心中一痛,低声道:“是……民女恳求大人,能派人帮忙搜寻……”
王锐摆摆手:“武松乃难得之勇将,本将自会留意。你且先安心在营中住下,梁山之事了结前,这里比外面安全。”
“多谢大人!”潘金莲连忙道谢。
退出大帐,潘金莲只觉得如同打了一场硬仗,身心俱疲,却又看到了一丝希望的曙光。
然而,她刚回到分配给她的营帐附近,却见扈三娘正站在帐外,似乎等她已久。
“王守备跟你说了什么?”扈三娘开门见山,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潘金莲心中一凛,知道试探又来了。她斟酌着词语,将伏击计划和王锐的态度选择性地说了一遍,隐去了王锐对扈家庄的疑虑和自己的建议。
扈三娘听完,若有所思,忽然笑了笑:“看来,我们暂时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了。”她凑近一步,声音压低,带着一丝意味深长,“希望潘娘子别忘了之前的承诺。有些秘密,烂在肚子里,对大家都好。”
潘金莲迎着她的目光,坦然道:“小姐放心,民女只求自保和救人,别无他求。”
扈三娘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潘金莲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手心微微出汗。与扈三娘的同盟,脆弱而危险。与王锐的合作,也如履薄冰。
但无论如何,她总算在这龙潭虎穴般的军营中,暂时站稳了脚跟。
下一步,就是等待伏击计划的实施,以及……想尽一切办法,找到武松的下落!
夜色降临,军营中响起号角声。
潘金莲躺在简陋的行军榻上,却毫无睡意。
武松,你到底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