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宁卫,中军大帐内气氛凝重却又透着一丝微妙的期待。
张玉正向朱棣详细汇报近日互市及边境的种种动向,他的脸上交织着兴奋与困惑:“王爷,互市开设以来,效果远超想象。如今每日前来兑换粮食的牧民络绎不绝,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前来投靠我们的牧民也与日俱增。”
他接着详细禀报:“据这些归附的牧民哭诉,大宁卫开设集市的消息传开后,王爷您的仁德之名在普通牧民中广为流传。然而,草原上的贵族头人们却因此变本加厉,巧立各种苛捐杂税,像‘通风税’‘享恩税’‘预支雪税’等,对牧民课以重税,层层摊派、层层加码。许多牧民刚用牛羊换到一点活命的粮食,转眼就被掠夺一空,甚至因此家破人亡。他们走投无路,只能前来投靠我们。”
朱棣听完后,目光深邃如渊,缓缓看向一旁静坐的王卓,问道:“王卿,此事你如何看待?这些前来投靠的牧民,该如何安置?”
王卓早有周全的腹案,从容不迫地答道:“王爷,民心如水,宜疏不宜堵。他们既然前来投靠,我们便应收纳。可在大宁卫周边划定特定的牧场,妥善安置这些归附的牧民,为他们提供基本的庇护。”
他顿了顿,抛出了一个让朱棣眼前一亮的策略:“更重要的是,要在他们中间开展‘诉苦运动’。”
“诉苦运动?”朱棣咀嚼着这个词,眼中满是新奇。
“正是。”王卓解释道,“组织这些深受压迫的牧民,让他们公开讲述自己被贵族如何盘剥、欺凌,如何失去亲人、家破人亡的悲惨经历。让苦主倾诉苦情,让众人评说苦因。这不仅能让他们宣泄内心的悲愤,更能让他们清晰地认识到,造成他们苦难的根源,不是长生天,不是命运,而是那些残酷无度的草原贵族!我们要帮助他们将个人的仇恨,转化为对旧有压迫秩序的清醒认知。此乃凝聚人心、激发斗志的良策!”
朱棣眼中精光闪动,抚掌赞道:“妙!诉苦运动……此法大善!于无声处听惊雷,于血泪中聚人心!”
王卓继续补充道:“同时,我们可以从这些牧民中招募可靠之人,负责屠宰我们换来的牛羊,并给予他们粮食作为工钱。让他们通过劳动获得报酬,自食其力,这比单纯施舍更能让他们安心,也便于我们管理。”
张玉有些不解,眉头微皱:“王主事,屠宰牛羊可用不了这么多人吧?”
王卓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一丝深意:“张将军,我们要做的,可不只是简单的宰杀。还有清洗牛杂羊杂,处理皮毛、筋骨,乃至后续的腌制、风干等,这些都需要大量人手。我们要让这些归附的牧民有事可做,有粮可拿,有心可依。”
与此同时,在远离大宁卫的广袤草原深处,一场足以决定草原命运的会盟正在紧张进行。
兀良哈部的首领脱儿火察与鞑靼部的首领鬼力赤,这两位往日里既有摩擦又有合作的草原雄主,此刻正面对着一个共同的、足以颠覆他们统治根基的巨大威胁。
脱儿火察面色凝重如铁,声音低沉:“鬼力赤兄弟,明朝那个燕王搞的互市,简直是一把插进我们心窝子的软刀子!再这样下去,只有两个结果:要么我的牧民、你的牧民,全都跑到明朝那边讨生活去了;要么,就是那些活不下去的贱民,拿起刀把我们砍了!”
鬼力赤眼神凶狠如狼,提出了一个看似可行的想法:“那我们何不也派人,用大量的牛羊去换他们的粮食?换回来再分给牧民!我就不信,他们的粮食真是无穷无尽的!同时,严格禁止牧民私下前往互市!”
脱儿火察苦笑摇头,无奈道:“试过了!他们拒绝与我们进行大规模交易,只对零散的牧民开放。而且,互市的消息早已像春风一样吹遍了草原,根本禁止不了!我派去的探子回报,他们那些粮仓里的粮食,好像……好像真的搬不完一样。”
“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鬼力赤猛地站起身,脸上横肉抖动,杀气腾腾,“集合我们的儿郎,去攻打大宁卫!把所有的粮食都抢过来!大宁卫的明军兵力如何?”
“据探马回报,守军大约一万余人。”脱儿火察答道,但他眉宇间带着深深的疑虑,“只是……我总觉得不太对劲。明军明知互市会激怒我们,为何只在边境放置这点兵力?这像是一个诱饵。”
“不能再犹豫了,脱儿火察!”鬼力赤低吼道,声音中充满了决绝,“再让那个互市开下去,民心就全都归了大明!草原上将再也没有你我的立足之地!只要我们抢到那堆积如山的粮食,凭借这份财力物力,我们说不定能一统草原,连西边那个该死的瓦剌部也能一起收拾了!重现大蒙古国、成吉思汗时代的荣光,就在眼前!”
“成吉思汗的荣光……”脱儿火察被这个词点燃了眼中的火焰,他最后的一丝犹豫被贪婪和野心彻底取代。他重重一拍桌案,发出沉闷的声响,“好!那就集结兵马!让南边的汉人知道,草原,终究是我们蒙古勇士的天下!”
战争的阴云,随着两位部落首领的决定,如黑色的潮水一般,迅速在大宁卫以北的草原上空凝聚。一场围绕着粮食与民心、压迫与解放的决战,即将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拉开血腥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