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畔那场短暂得近乎错觉的邂逅,如同投入心湖的一粒小石子,在明澜心中漾开几圈微澜后,便迅速被接踵而至的忙碌所淹没。生活的重心,毫无悬念地落在了即将诞生的“观澜茶舍”上。
装修工程终于彻底完工。最后一批建筑垃圾被清运走,空气中刺鼻的油漆和胶水味也逐渐被开窗后涌入的江风涤荡干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原木、茶叶和淡淡植物清香的、属于“新家”的味道。
明澜站在店铺中央,环顾四周。午后的阳光透过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倾泻而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将原木色的桌椅、素白的墙壁映照得温暖而通透。几幅特意托朋友求来的水墨江景图已经挂上墙面,烟波浩渺,意境悠远,与窗外的实景遥相呼应。靠窗抬高的榻榻米茶席铺着干净的蔺草垫,新编的竹帘半卷,既保证了私密性,又不妨碍观景。母亲带来的那几个祛湿安神的草药香囊,被她巧妙地系在角落的绿植枝干上,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宁神香气。
这里的一砖一瓦,一桌一椅,都倾注了她的心血,承载着她对未来的全部期望。不再是那个风吹雨淋的流动卦摊,而是一个坚实的、可以遮风避雨的根基。
母亲林静淑在她正式收拾妥当的第二天,提着一个大大的帆布包又来了。这次包里装得满满当当,全是她这些天精心配制、分装好的各种花草茶和养生药茶包。
“澜澜,你看看,”林静淑将茶包一袋袋拿出来,在崭新的原木长条茶台上铺开,如数家珍,“这是宁神助眠的,用了薰衣草、酸枣仁、百合;这是清热祛湿的,主要是金银花、薏米、淡竹叶;这是开胃消食的山楂陈皮茶;这是秋冬暖身的姜枣桂圆茶……方子我都调整过,口感尽量温和,适合大众。”
她拿起一包标注着“观澜·静心”的茶包,递给明澜:“这个是我按你以前说的,有时候会觉得心浮气躁特意配的,加了点菩提叶、菊花和少量灵芝孢子粉,你平时自己也可以喝。”
明澜接过那包沉甸甸的茶,看着母亲眼角的细纹和鬓边不经意间冒出的几根白发,喉咙有些发哽。母亲从未明确说过支持她开店,却用这种最实在的方式,默默地成为了她最坚实的后盾。
“妈,谢谢您。”她声音微哑,“这些茶,我会作为我们茶舍的特色推荐。”
林静淑摆摆手,走到操作台前,又习惯性地开始调整器皿的摆放位置:“谢什么,你自己用的东西,妈总得上心。”她顿了顿,状似随意地提起,“你爸那边……你别往心里去。他就是那么个老古板,一辈子钻在书本里,觉得万般皆下品,唯有……唉,其实他那天还偷偷问我,你这开店,消防通道够不够宽,安全措施到不到位。”
明澜愣了一下,心头涌上一股复杂的暖流。父亲就是这样,关心都藏在最严厉、最不近人情的表象之下。
“我知道。”明澜轻声说。
母亲临走时,又从那仿佛百宝箱般的帆布包里,拿出一个用软布仔细包裹的长条盒子,递给明澜:“这个,你爸让拿来的。”
明澜打开一看,竟然是父亲珍藏多年、连他自己都舍不得常用的一套紫砂壶。壶身色泽温润,造型古朴雅致,一看便知是上了年头的佳品。她记得小时候,只有家里来非常重要的客人,父亲才会小心翼翼地取出这套壶,神情庄重地沏茶。
捧着这套沉甸甸的紫砂壶,明澜的眼眶终于忍不住湿润了。这不仅仅是一套茶具,这是父亲沉默的认可,是他笨拙的、藏在固执背后的深切关怀。
营业执照、卫生许可证等所有手续也都顺利办妥,挂在了店内醒目的位置。明澜开始着手最后的准备工作。她利用自己那份独特的“直觉”,在众多的茶叶供应商中,精准地挑选出了几款香气、口感、韵味都属上乘的茶叶,作为店里的基础茶品。又联系了本地一家口碑极好的传统糕点作坊,定制了几款低糖、健康的特色茶点。
菜单是她亲自设计的,素雅的宣纸质感,用毛笔字誊写,分为“经典清饮”、“养生药茶”、“特色调饮”几个大类,每一款茶后面都附有一句简洁的、富有意境的介绍。母亲带来的那些茶包,被归入“养生药茶”一类,命名为“林氏草本”,算是对母亲手艺的一种致敬。
她甚至抽空去了一趟花市,买了几盆绿萝、吊兰和散尾葵,错落有致地摆放在店内的各个角落,为这片崭新的空间增添了几分勃勃生机。
一切就绪。
开业前夜,明澜最后一次仔细擦拭着每一张桌子,每一个杯子。窗外,渝城的夜景璀璨如星河,江面上倒映着流动的灯火,如同一条发光的丝带。店内,只亮着几盏暖黄色的射灯,光线柔和地笼罩着这一切,安静,却充满了蓄势待发的力量。
晏晏已经在小卧室里睡着了,呼吸均匀。明澜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玻璃上反射出的自己清晰的倒影,以及身后那个初具雏形、温馨雅致的茶舍。
明天,“观澜茶舍”就将正式打开大门,迎接它的第一位客人。
这里,不再仅仅是一个谋生的店铺,它是她挣脱过往、亲手搭建的堡垒,是她与过去和解、走向新生的象征,更是她能为晏晏提供的、一个充满茶香与安宁的成长港湾。
江风拂过,带来远方的潮声。明澜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坚定而充满希望的微笑。
新生,已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