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晚吟的身体在萧夜珩近乎偏执的亲自照料下,一日日见好。肩头的毒痕已然褪尽,只留下一道浅粉色的新肉,伤口也不再疼痛难忍,只是身体依旧虚弱,需要卧床静养。
萧夜珩虽大部分时间都守在主院,但陆晚吟能感觉到,他周身的气压一日低过一日。那双看向她时偶尔会流露出复杂温柔情绪的眸子,在转向窗外或是听取墨影低声汇报时,会瞬间凝结成冰,带着毫不掩饰的肃杀之气。
她知道,他在查刺杀之事。
这日午后,陆晚吟刚喝完药,含着他塞过来的蜜饯,便见墨影脚步匆匆而入,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他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先看一眼陆晚吟,而是直接走到坐在外间处理公务的萧夜珩身边,俯身低语了几句。
尽管墨影声音压得极低,陆晚吟还是隐约捕捉到了几个零碎的词——“边军制式”、“痕迹指向”、“江南道”、“灭口”……
萧夜珩握着朱笔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出青白色。他缓缓抬眸,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滔天的巨浪,那是压抑到极致的愤怒与嗜血的冷厉。
“确定?”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刃,刮过人的耳膜。
“证据确凿,人赃并获。”墨影沉声应道,递上一枚小小的、沾染着暗褐色血迹的玄铁箭头,以及几封密信。
萧夜珩接过那枚箭头,指尖在上面轻轻摩挲,那冰冷的触感,仿佛再次将他带回了陆晚吟中箭倒地、生死一线的那个瞬间。他眼底的猩红一闪而逝,周身散发出的寒意,让整个内室的温度都仿佛骤降了几分。
陆晚吟的心也跟着揪紧了。她看着他紧绷的侧脸,那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毁灭般的暴怒。
“好,很好。”萧夜珩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意,“本王尚未去找他们,他们倒先把手伸到本王这里来了。真当本王是泥捏的不成?!”
他“啪”一声,将手中的朱笔掷于案上,墨点溅开,污了上好的宣纸。
“传令下去!”他豁然起身,声音如同惊雷,在这寂静的午后炸响,“京畿卫、刑部、大理寺,所有涉事衙门,给本王彻查!凡与此次刺杀有牵连者,无论官职大小,背景深浅,一律给本王揪出来!若有阻拦,视同谋逆,先斩后奏!”
“是!”墨影精神一振,立刻领命。
“还有,”萧夜珩的目光扫过那几封密信,眼神阴鸷,“那些藏在阴沟里的老鼠,给本王一个个挖出来!本王倒要看看,是谁给了他们这么大的胆子,敢动本王的人!”
“属下明白!”墨影眼中闪过厉色,转身大步离去,行动间带起一阵冷风。
萧夜珩站在原地,胸口微微起伏,显然怒极。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那骇人的戾气已被强行压下大半,但眸底的冰寒却愈发深邃。
他转身,走回内室。
陆晚吟正靠在床头,有些担忧地望着他。她虽未听全,但也知道,这次的事情恐怕牵扯极大。
“王爷……”她轻声唤道。
萧夜珩走到床边坐下,很自然地握住她放在锦被上的手,仿佛刚才那个煞气冲天的人不是他。他的掌心依旧温热,力道却有些重。
“吓到你了?”他看着她,声音放缓了些,但依旧带着未散尽的冷意。
陆晚吟摇了摇头:“没有。只是……事情很麻烦吗?”
“跳梁小丑罢了。”萧夜珩语气淡漠,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本王会处理干净。”
他看着她依旧苍白的脸,眼底闪过一丝心疼,随即被更深的冷厉取代。这次,他绝不会再心慈手软。任何企图伤害她的人,都必须付出代价!
从这一天起,整个京城都感受到了一股来自祁王府的低气压和随之而来的血雨腥风。
京畿卫大规模调动,刑部和大理寺灯火彻夜通明,不断有官员被带走问话,一些平日看似不起眼的府邸被秘密查封。萧夜珩动用了手中所有的明暗力量,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以铁血手腕撒向整个朝野。
起初,还有人试图求情,或是想利用各方势力施压,让萧夜珩“顾全大局”。然而,所有递到祁王府的拜帖和说情信件,都如同石沉大海。所有试图在朝堂上委婉进言的大臣,都被萧夜珩那双冰寒刺骨的眸子盯得冷汗涔涔,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他这次,是动了真怒,摆出了一副不惜搅动整个朝局,也要将幕后之人连根拔起的架势!
数日后,墨影再次回报,这次他的脸色更加凝重。
“王爷,查到了。刺客所用的弩箭,虽刻意抹去标记,但工艺出自江南道军器监。而那几个被灭口的杀手,其家眷近期都收到过一笔来自……来自靖王府名下钱庄的巨款。”
靖王!萧夜宸!
虽然早有猜测,但当这个名字被摆在明面上时,萧夜珩的眼底还是掠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但那情绪很快被冰冷的杀意覆盖。
“他终究还是按捺不住了。”萧夜珩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怒到极致的表现。
“王爷,是否立刻……”墨影做了一个擒拿的手势。
“不。”萧夜珩抬手阻止,眸中寒光闪烁,“他既然敢做,必然留有后手。直接动他,证据还不够充分,反而会打草惊蛇。”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
“传本王令,江南道军器监监正,玩忽职守,其下流出军械,涉嫌谋害亲王,即刻锁拿进京,交由大理寺严审!”
“另,靖王府长史,涉嫌勾结江湖匪类,给本王‘请’到暗卫司喝茶!”
“还有,之前弹劾过本王的那些御史,不是喜欢风闻奏事吗?把他们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都给本王翻出来!让他们也尝尝被弹劾的滋味!”
一条条命令发出,不带丝毫感情,却精准地砍向了靖王萧夜宸的羽翼和触角。这不是直接对靖王本人动手,却是最狠辣、最有效的报复和警告。
墨影一一记下,心中凛然。王爷这是要借此事,将靖王在朝中的势力连根拔起,彻底剪除其党羽!
接下来的日子,京城内外风声鹤唳。不断有官员落马,有府邸被查抄,往日与靖王府来往密切的官员人人自危。靖王萧夜宸几次递帖子想见萧夜珩,都被毫不留情地驳回。
朝堂之上,更是暗流汹涌。所有人都明白,祁王这次是以王妃遇刺为由头,在清洗朝堂,目标直指靖王一派。而皇帝对此,竟保持了沉默,似乎默许了萧夜珩的一切行动。
这场由一次刺杀引发的雷霆之怒,以所有人都未曾预料到的速度和力度,席卷了整个朝野,牵连之广,令人咋舌。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祁王府主院,却奇异地保持着一种安宁。
陆晚吟听着春桃小心翼翼带来的外界消息,看着那个每日依旧准时出现在她床边,霸道又笨拙地亲自喂她吃药、擦脸,仿佛外界一切腥风血雨都与他无关的男人,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她知道,他是在为她出头,用这种最直接、最暴烈的方式,向所有人宣告——动她陆晚吟,便是触他萧夜珩的逆鳞,必将付出惨痛的代价。
这份沉甸甸的、染着血色的“维护”,让她在不安之余,心底又不由自主地滋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她看着他专注吹凉药汁的侧脸,忍不住轻声问:“这样做……会不会树敌太多?”
萧夜珩将药勺递到她唇边,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抬眸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深邃而平静。
“本王不怕树敌。”他语气淡然,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本王只怕……护不住你。”
陆晚吟的心,猛地一颤。
药汁的苦涩在口中蔓延,她却仿佛尝到了一丝别样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