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猎的日子一天天临近，祁王府上下忙碌的准备着，一种无形的、混合着期待与紧张的氛围在府中弥漫。
陆晚吟依旧每日往返于王府和济世堂，只是身后总跟着几个沉默寡言、眼神锐利的护卫，让她感觉自己像个移动的靶子。萧夜珩似乎更忙了，常常深夜才回府，身上偶尔会带着校场归来后的尘土气息，或是书房里染上的淡淡墨香。
两人见面的次数不多，大多是在陆晚吟例行诊脉的时候。萧夜珩依旧是那副冷峻模样，问一句答一句，绝不多言。但陆晚吟能感觉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停留的时间似乎比以前长了那么一点点，里面掺杂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这日午后，陆晚吟刚从济世堂回来，正准备歇息片刻，春桃和小菊就一脸神秘又兴奋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捧着大大小小锦盒的丫鬟。
“王妃，您快看看！”春桃笑嘻嘻地打开一个最大的锦盒。
里面赫然是一套骑装。
并非时下女子流行的、过于繁复华丽的款式，而是更偏向于利落便捷。上衣是月白色的暗纹锦缎，袖口收紧，领口缀着一圈柔软的狐毛，既保暖又不失优雅。下身的马面裙则用了更挺括的料子，方便乘骑，裙摆处用银线绣着疏落的兰草，低调而精致。
“这是……”陆晚吟有些诧异。
“是王爷吩咐人送来的！”小菊抢着回答，眼睛亮晶晶的，“不止这一套呢！还有好几套不同颜色和款式的，说是让王妃您挑选合身的，秋猎时穿！”
陆晚吟看向其他锦盒，果然，里面分别装着绯色、湖蓝、浅紫等不同颜色的骑装，用料考究，做工精细，尺寸……竟都与她分毫不差。
他……何时知晓她的尺寸的？
这个念头一起，陆晚吟耳根微微有些发热。
“王爷还说，”春桃压低声音，模仿着萧夜珩那冷淡的语调，却掩不住笑意，“若都不合心意，可让绣娘即刻修改，或者重新裁制。”
陆晚吟抚摸着那套月白色骑装上柔软的狐毛，心情复杂。他这算是什么？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还是……真的在试图弥补？
“王妃，您试试这套月白的吧？您穿月白色最好看了！”春桃怂恿道。
陆晚吟犹豫了一下，终究是抵不过心头那点好奇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点了点头。
在丫鬟们的伺候下换上骑装，走到一人高的铜镜前。镜中的女子，身姿挺拔，腰肢纤细，被合身的骑装勾勒出窈窕的曲线，少了几分平日的柔美，多了几分英气与利落，竟意外地合适。
“哇！王妃！太好看了！”小菊惊叹道。
“就像为您量身定做的一样！”春桃也连连点头。
陆晚吟看着镜中的自己，也有些恍惚。这骑装，确实极合身，仿佛……他早已将她的身形尺码烂熟于心。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以及墨影那特有的、没什么情绪起伏的通传声：“王爷。”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丫鬟们连忙躬身行礼。
陆晚吟下意识地转身，便看到萧夜珩迈步走了进来。
他似乎是刚从外面回来，依旧是一身玄色常服，带着一身清冽的寒气。当他的目光落在换上新骑装的陆晚吟身上时，脚步明显顿住了。
他的眼神深邃，如同幽潭，里面清晰地映出她此刻的身影。那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从她束起的发髻，到她被狐毛衬得愈发白皙的脸庞，再到合身的骑装勾勒出的腰身……最后，定格在她微微有些无措的眼眸上。
陆晚吟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手指无意识地揪住了裙摆。
屋内落针可闻，丫鬟们连大气都不敢喘。
良久，萧夜珩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平日似乎更低沉沙哑了几分：“……很合身。”
就这？等了半天就这么一句？陆晚吟心里莫名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嗯。”她低低应了一声，“谢王爷费心。”
又是一阵沉默。
萧夜珩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她身上，似乎想说什么，喉结滚动了一下，却又咽了回去。他抬手，示意了一下墨影。
墨影立刻上前，手里捧着一个长条形的紫檀木盒。
“打开看看。”萧夜珩对陆晚吟道。
陆晚吟疑惑地接过，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套小巧精致的马具，包括一副看起来就十分柔软贴合的小牛皮马鞍，以及一套缰绳、马鞭等物。马鞍上同样用银线绣着与她骑装上呼应的兰草纹样，细节处可见用心。
“你不会骑射，届时……可骑温驯的小马，由侍卫牵着，在场边走走即可。”萧夜珩的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但话语里的安排却细致得让人心惊，“这套马具更舒适些，免得……颠簸不适。”
他竟然连这个都想到了？
陆晚吟看着那套明显是特意为她准备的马具，心中那点失落瞬间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酸酸的，涩涩的，又带着一丝……暖意？
他这是要把“关心”两个字，用这种沉默又霸道的方式，刻进每一个细节里吗？
“王爷思虑周全，”她垂下眼帘，轻声道，“臣妾……感激不尽。”
萧夜珩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模样，还有那依旧带着疏离的“感激不尽”，心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又升腾起来。他宁愿她像以前那样，哪怕带着刺，也好过现在这般客气。
“你喜欢便好。”他硬邦邦地丢下一句，转身似乎就想走。
“王爷！”陆晚吟忽然叫住他。
萧夜珩脚步一顿，回过头，带着询问的眼神看她。
陆晚吟抿了抿唇，像是下定了决心：“秋猎期间，臣妾……能否带上自己的药箱？或许……有备无患。” 她终究是个医生，习惯性地想要做好准备。
萧夜珩深深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可。需要什么药材，列个单子给管家。”
“是。”陆晚吟应下。
萧夜珩没再说什么，转身大步离开了。只是那背影，怎么看都带着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墨影赶紧跟上，心里默默给自家王爷记上一笔：王爷，您这关心送得也太别扭了！多说几句好听的会怎么样啊！
……
王爷亲自为王妃精心挑选骑装和马具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祁王府。
下人们议论纷纷，脸上都带着欣慰的笑容。
“我就说嘛！王爷心里是在意王妃的！”
“瞧瞧那骑装的料子，那马具的做工，都是顶顶好的！”
“王妃穿上那骑装，跟仙女下凡似的，和王爷站在一起，别提多般配了！”
这些议论，或多或少也传到了陆晚吟的耳朵里。她面上不显，心里却无法再像之前那样平静。
那个男人，在用他的方式，一点点地、不容拒绝地侵入她的生活，改变着周围的一切。
下午，林楚楚又跑来了，美其名曰帮她“参谋”秋猎行装。
一进门，看到摊开在榻上的几套精美骑装和那套小巧的马具，林楚楚的眼睛瞬间瞪圆了。
“我的天！晚吟！这都是祁王殿下给你准备的？”她扑过去，爱不释手地摸着那柔软的狐毛和精致的绣样，“这料子！这做工！还有这马具……也太贴心了吧！”
她挤眉弄眼地用胳膊撞撞陆晚吟：“还说你们没事？这都快把人宠上天了！我看啊，你那和离书，干脆撕了算了！”
陆晚吟没好气地拍开她的手：“胡说什么？不过是例行公事，免得我在外丢了王府颜面而已。”
“得了吧！”林楚楚一副“你骗鬼呢”的表情，“祁王殿下是那种在乎虚名的人？他要是真不在乎你，管你穿什么骑装，骑什么马？直接把你丢在王府不就行了？”
陆晚吟哑口无言。
林楚楚凑近她，压低声音，认真道：“晚吟，我知道你之前受了不少委屈，一心想着离开。可是……人都是会变的。我看得出来，祁王殿下他是真的后悔了，也是真的想对你好。你……就一点都不动心吗？”
动心吗？
陆晚吟扪心自问。
那个男人，高傲，霸道，曾经对她冷若冰霜。可如今，他会因为流言而动怒维护，会在细节处默默安排，会因为她下意识的躲避而暗自郁结……
她不是铁石心肠，怎么可能毫无感觉？
可是……自由呢？她最初想要的那份海阔天空的自由呢？还有……那个或许永远也回不去的，属于她自己的世界？
她的沉默，让林楚楚叹了口气，也不再逼她，转而兴致勃勃地帮她挑选起骑装来。
“要我说，就穿这套月白的！清雅出尘，保证把那些浓妆艳抹的世家小姐都比下去！”
“还有这套绯色的，骑马的时候一定像一团火，耀眼得很！”
……
夜幕降临，王府华灯初上。
书房内，萧夜珩心不在焉地翻着兵书，眼前却总是浮现出陆晚吟穿着那套月白骑装，站在镜前，微微有些无措的模样。
她……应该是喜欢的吧？
“墨影。”他忽然出声。
“属下在。”墨影如同鬼魅般出现。
“王妃……试穿骑装时，可还满意？”萧夜珩状似随意地问道，目光却并未从书页上移开。
墨影心里门儿清，一板一眼地回道：“回王爷，王妃试穿了那套月白色的，并未让绣娘修改。林小姐来访时，王妃还让林小姐帮忙参详了一番，看起来……心情尚可。”
“嗯。”萧夜珩淡淡应了一声，嘴角却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他挥挥手，示意墨影退下。
书房里再次只剩下他一人。他放下兵书，走到窗边，望着陆晚吟院落的方向，眸色深沉。
他知道，他之前伤她太深。如今的弥补，或许在她看来，微不足道，甚至别有用心。
但他不在乎。
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
秋猎，或许是一个新的开始。
他绝不会放手。
而另一边，陆晚吟躺在床榻上，望着帐顶，久久无法入睡。
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骑装上柔软狐毛的触感，脑海里反复回响着林楚楚的话，还有……萧夜珩那双深邃的、映着她身影的眸子。
前路迷茫，如同这浓重的夜色。
而秋猎，就像隐藏在夜色中的未知野兽，等待着她的，究竟是福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