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世堂女神医”的名声越传越玄乎,到后来,几乎成了“专治别家治不好的病”。寻常的头疼脑热,病人都不好意思来排队了,生怕耽误了苏神医救治重症。
这日清晨,医馆刚开门,一个用帷帽遮得严严实实的妇人,在丫鬟的搀扶下,脚步虚浮地走了进来。她身后还跟着一个满面愁容的中年男人,看穿着像是管家。
“苏、苏神医……”那妇人声音颤抖,隔着帷帽都能感觉到她的恐惧和绝望,“您……您一定要救救我……”
陆晚吟示意她坐下:“夫人别急,慢慢说,哪里不舒服?”
那妇人犹豫了一下,似乎难以启齿。旁边的管家叹了口气,代为说道:“苏神医,我家夫人这病……说来古怪。浑身起满了红疹,奇痒无比,尤其是脸上……看了好几家医馆,吃了许多清热祛毒的方子,不仅不见好,反而越发严重。如今……如今夫人连门都不敢出了。”
妇人闻言,低声啜泣起来。
陆晚吟心中了然,这听起来像是严重的过敏或皮肤病。“夫人,请取下帷帽,让我看看患处。”
妇人浑身一僵,更加恐惧。
“夫人,医者父母心,在我眼中只有病症,并无其他。”陆晚吟语气温和而坚定,“不看清情况,无法对症下药。”
那妇人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颤抖着手,取下了帷帽。
只见她脸上、脖子上,甚至露出的手腕上,都布满了大片大片的红色丘疹,有些地方因为抓挠已经破溃渗水,看起来确实有些骇人。春桃在一旁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妇人羞愧地低下头,眼泪掉得更凶。
陆晚吟却面色如常,凑近仔细查看,又问了几个关键问题:“这疹子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发作前,可曾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东西?或者吃了什么以往不常吃的食物?家中可养宠物?用的胭脂水粉可有更换?”
她问得极其细致,那妇人一一回想作答。
“约莫是七八日前开始的……那日我去了城外的别庄小住,回来后便如此了。吃食……与往常无异。别庄里倒是新养了几盆花,香气挺浓的……胭脂水粉都是常用的……”
“新养的花?”陆晚吟捕捉到这个信息,“夫人可还记得是什么花?”
“好像……好像叫碰碰香?一碰就有浓香的那种……”
陆晚吟心中大致有了判断。这很可能是植物花粉或气味引起的接触性皮炎和过敏反应。
“夫人,您这病,并非内里毒火,而是外邪侵扰所致。”陆晚吟用古人能理解的话解释,“您很可能是对那‘碰碰香’的花粉或气味不耐受,才引发了这一身疹子。之前大夫用清热祛毒的凉药,药性寒凉,反而可能损伤了您的脾胃正气,导致病邪更易入侵,故而加重。”
妇人和管家都听呆了。还能这样?不是因为“上火”,而是因为“花”?
“那、那该如何是好?”妇人急切地问。
“首先,远离病源,那碰碰香切勿再接触。其次,您这皮肤如今有破损,需防止感染……防止邪毒入里。”陆晚吟迅速写下两个方子,“这一张是外洗的方子,用马齿苋、黄柏等煎水放凉后清洗患处,可以清热燥湿、消肿止痒。这一张是内服的,主要在于健脾利湿、祛风止痒,调和您体内的失衡。切记,用药期间,饮食务必清淡,鱼虾发物、辛辣之物一律忌口。”
她讲解得清晰明了,妇人和管家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
“谢谢苏神医!谢谢!”妇人重新戴好帷帽,语气充满了希望。
“按时用药,三五日应可见效。若仍不适,再来复诊。”陆晚吟叮嘱道。
送走千恩万谢的妇人主仆,还没等陆晚吟喘口气,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搀扶着一个面色蜡黄、瘦骨嶙峋的老者走了进来。老者不停地咳嗽,呼吸急促,看起来十分虚弱。
“苏神医,求您看看家父。”书生一脸焦急,“家父这咳嗽的毛病断断续续大半年了,近来愈发严重,夜间尤甚,难以平卧。看了许多大夫,有的说是肺痨,有的说是痰饮,药吃了无数,却总不见好。”
陆晚吟让老者坐下,仔细听诊了他的呼吸音(借助简单的听筒,她自制的),又看了舌苔,摸了脉象。老者脉象细弱,舌苔薄白,呼吸间有明显的哮鸣音。
“老人家,您咳嗽时,是不是感觉喉咙发紧,呼吸费力,仿佛有声音?”陆晚吟问。
老者艰难地点点头:“是……是啊……就像……拉风箱一样……”
陆晚吟基本确定了。这不是普通的咳嗽,也不是肺痨,而是支气管哮喘的慢性期,伴有明显的肺脾气虚。
“令尊这病,并非肺痨,不会传染,您且宽心。”陆晚吟先安抚了紧张的书生,“此病名为‘哮证’,根源在于肺脾肾三脏俱虚,尤其是肺气虚弱,无法抵御外邪,故而遇到风寒、花粉、甚至情绪激动,都可能引发咳嗽喘息。”
她的话让书生和老者都愣住了。别的大夫要么说痨病,要么说痰湿,从未有人说得如此清晰透彻,还直接断言不会传染。
“那……可能根治?”书生满怀希望地问。
“根治不易,但通过药物和调理,可以有效控制,减少发作,提高生活质量……让老人家过得舒坦些。”陆晚吟实话实说,“我给您开个方子,玉屏风散合六君子汤加减,重在补益肺脾,固表定喘。同时,我再教您一个呼吸导引的法子,每日练习,可以增强肺功能。”
她一边写方子,一边耐心地教那老者进行腹式呼吸和缩唇呼吸。老者学得认真,几遍下来,虽然依旧咳嗽,但呼吸似乎顺畅了一些。
书生感激涕零,他父亲病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有大夫说得这么明白,还给出了如此细致不同的治疗方法。
“苏神医,您真是神医!诊金……”
“按例即可。”陆晚吟微笑道,“记住,老人家平日需注意保暖,避免烟尘刺激,饮食营养易消化。”
接连两个“疑难杂症”都被陆晚吟清晰诊断,并提出针对性方案,消息不胫而走。济世堂“专治疑难”的名声更是坐实了。
午后,林楚楚溜达了过来,看到排队的场景,啧啧称奇:“行啊晚吟!这才几天,你这门槛都快被踏破了!看来我这投资人眼光不错!”她打趣道,自己寻了地方坐下,吃着春桃端来的点心,看陆晚吟看诊。
这时,一个衣着华贵、但面色倨傲的年轻公子走了进来,他用手帕捂着口鼻,眉头紧锁,似乎极其厌恶医馆的药味。
“谁是苏神医?”他语气不耐烦。
“我就是。”陆晚吟看向他,“公子何处不适?”
那公子打量了陆晚吟几眼,眼神中的怀疑毫不掩饰:“我近日食欲不振,脘腹饱胀,泛酸嗳气,看了几个大夫,都说是脾胃不和,开了消食导滞的方子,吃了却没什么效果。”
陆晚吟让他坐下诊脉,脉象弦滑,舌苔黄腻。又仔细问了他饮食作息。
“公子平日是否饮酒过多?喜食肥甘厚味?且近期是否忧思烦扰,情绪不畅?”
那公子愣了一下,脸色微微变了变:“是又如何?”
“您这病,根源在于肝气郁结,横逆犯胃所致,俗称‘肝胃不和’。”陆晚吟解释道,“单纯消食导滞,治标不治本。需疏肝理气,和胃降逆。我给您开个方子,柴胡疏肝散合左金丸加减。更重要的是,您需调整饮食,节制饮酒,并……尽量保持心情舒畅。”
那公子听完,脸色变幻,半晌才哼了一声:“说得倒有几分道理。且信你一次。”拿了药方,付了诊金,依旧是一副高傲的样子走了。
林楚楚凑过来,撇撇嘴:“什么人啊,求医还这副德行。”
陆晚吟笑了笑:“病患百态,习惯了就好。他这病,心结比身病更重。”
忙碌的一天即将结束,陆晚吟正准备收拾东西,一个穿着体面、气质沉稳的老者走了进来,他并未排队,而是直接对陆晚吟拱手一礼。
“苏神医,老夫杜仲,乃太医院院判杜衡之孙。”老者自报家门,态度谦和。
陆晚吟心中一动,杜仲?原着里那个医痴?
“杜老先生,久仰。”陆晚吟回礼。
“不敢当。”杜仲目光灼灼地看着陆晚吟,充满探究和敬佩,“老夫听闻苏神医妙手,尤其善治疑难,特来拜访。今日在旁观许久,神医辨证之精准,用药之巧妙,思路之新颖,令老夫叹为观止!尤其是对那哮证老者的诊治,补益肺脾为主,辅以呼吸导引,实乃标本兼治之良法!不知神医师承何处?”
陆晚吟心中警铃微作,面上却不动声色:“杜老先生过奖了。家师乃隐世之人,不喜张扬,授我医术后便云游四方去了。晚辈不过是遵循师训,学以致用罢了。”
她搬出了万能的“隐世师父”梗。
杜仲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遗憾,但更多的是对陆晚吟医术的肯定。“原来如此。神医年纪轻轻便有如此造诣,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老夫痴长几岁,于医术一道略有心得,若神医不弃,日后可否多多交流?”
这是抛出橄榄枝了。陆晚吟正需要在这个时代建立自己的医学人脉,自然不会拒绝:“杜老先生言重了,能与您交流,是晚辈的荣幸。”
两人又就今日几个病例讨论了一番,杜仲每每听到陆晚吟那些融合了现代医学理念的解释,都觉茅塞顿开,大呼精妙,对陆晚吟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送走心满意足、仿佛得了宝贝的杜仲,林楚楚才跳过来,挽住陆晚吟的胳膊,兴奋道:“晚吟你太牛了!连太医院院判的孙子都来向你请教了!我看用不了多久,你这‘苏神医’的名头,就要响彻整个太医院了!”
陆晚吟失笑,心中却也涌起一股成就感。她用现代医学知识,结合中医手段,确实在这个时代打开了一片天地。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济世堂的名声,不仅传到了太医院,也传到了某些有心人的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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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王府。
温润如玉的靖王萧夜宸,正听着下属的汇报。
“……城南新开一家济世堂,坐诊的是一位姓苏的年轻女神医,医术极为高超,尤擅疑难杂症,近日名声鹊起,连太医院杜院判之孙杜仲都亲自前往,与之交流医术,赞誉有加。”
萧夜宸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眼中闪过一丝兴趣:“哦?女神医?连杜仲都折服?可知其来历?”
“尚未查明,只知姓苏,名晚,自称师从隐世高人,行事低调,但医术确实神鬼莫测,有‘起死回生’之能。”
“苏晚……”萧夜宸轻声念着这个名字,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有点意思。留意着,或许……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
与此同时,祁王府书房。
墨影正在汇报,重点提到了杜仲的到访。
“……杜仲对王妃医术极为推崇,二人相谈甚欢。杜仲似乎对王妃的‘师承’很感兴趣,被王妃以‘隐世师父’为由搪塞过去。”
萧夜珩面无表情地听着,手指轻轻敲击桌面。
杜仲……太医院……
她的光芒,终究是藏不住了。
吸引来的,不仅仅是病人和赞誉,还有各方的关注与探究。
他眸色渐深。
看来,他得把他的“风筝”看得更紧些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