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址最终定在了南城朱雀街的一条岔路上。
这里不算京城最顶级的繁华地段,但人来人往,烟火气十足。关键是,周围住的既有殷实的小康之家,也有不少清贫的读书人和普通百姓,正符合陆晚吟“济世”的初衷。
铺面不大,但格局方正,前厅可以坐诊,后面隔出一个小间用来处理一些需要隐私的病症,还有个小小的后院,可以晾晒药材,偶尔熬个药也方便。
林楚楚陪着陆晚吟里外看了一遍,很是满意:“不错不错,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关键是这地段,鱼龙混杂,消息传得快,正好方便你‘陆神医’的名头打出去!”
陆晚吟也被这小小的铺子激起了满腔斗志。她挽起袖子,亲自带着春桃和小菊两个丫头,又雇了两个可靠的短工,开始动手收拾。
粉刷墙壁,擦拭门窗,定制药柜和桌椅……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所有的费用,都来自她当初那点可怜的嫁妆和后来萧夜珩偶尔“赏赐”的一些银钱。她算得仔细,每一文钱都花在刀刃上。
为了不暴露身份,她对外用了母姓,取名“苏晚”。
“济世堂”三个朴素的字,请人刻了块木匾,低调地挂了上去。
开张前一夜,陆晚吟几乎没睡。既有对未来的憧憬,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这是她在这个时代,真正迈出独立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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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祁王府侧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辆看似普通的青篷马车驶了出来。马车前后,跟着四名做寻常家丁打扮的护卫,个个眼神锐利,太阳穴微微鼓起,显然都是好手。
这是墨影精挑细选出来的人,领头的叫陈忠,曾是军中斥候,机警干练。
马车内,陆晚吟穿着一身素净的棉布衣裙,头上只簪了一支简单的银簪,脸上未施粉黛,却更显得清丽脱俗。她怀里抱着她的宝贝药箱,眼神坚定。
春桃陪在她身边,小脸上满是兴奋:“王妃……哦不,小姐,咱们真的开张啦?”
“嗯。”陆晚吟点点头,深吸一口气,“以后在外面,就叫苏大夫。”
“是,苏大夫!”春桃从善如流。
马车在安静的街道上行进,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碌碌的声响。陆晚吟掀开车帘一角,看着外面逐渐苏醒的京城,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
到了济世堂,护卫们训练有素地散开,两人守在门口,一人去了后巷,陈忠则跟在陆晚吟身后,如同最忠诚的影子。
打开门锁,一股清新的药香扑面而来。窗明几净,药柜崭新,一切都准备就绪。
陆晚吟坐在诊桌后,春桃侍立在一旁。
辰时,卯时,巳时……
时间一点点过去,门口人来人往,好奇的目光不少,但真正迈进来看病的人,一个都没有。
春桃有些着急了,小声道:“小姐,怎么没人来啊?”
陆晚吟心里也有些打鼓,但面上依旧平静:“不急,医馆靠的是口碑,需要时间。”
她拿起一本医书,强迫自己静下心来阅读。
接近午时,门口终于有了动静。
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妇人,在门口徘徊了许久,才怯生生地探进头来:“请、请问……这里真是看病的地方?贵不贵啊?”
陆晚吟放下书,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大娘,进来吧,今日开张,诊金免费,只收药钱。”
那妇人眼睛一亮,这才敢走进来。她说是最近总是头晕眼花,浑身没力气。
陆晚吟让她坐下,仔细问了症状,又看了舌苔,摸了脉象。
“大娘,您这是劳累过度,加上有些贫血……就是血气不足。”陆晚吟用最通俗的话解释道,“我给您开个方子,吃几副调理一下。另外,平日多吃些红枣、猪肝之类的东西。”
她开的方子都是最普通平价的药材,算下来不过几十文钱。
妇人千恩万谢地走了。
开了张,虽然没赚钱,但陆晚吟心里踏实了不少。
下午,又陆续来了几个病人,都是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陆晚吟看诊仔细,态度亲和,开的药方既对症又便宜,几个病人拿着药方,脸上都带着满意和希望离去。
陈忠将一切都看在眼里,默默记在心里。
酉时将至,陆晚吟严格遵守约定,准备关门回府。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体面管家模样的人,带着两个小厮,急匆匆地闯了进来。
“大夫!大夫在吗?”那管家语气焦急,眼神却带着几分审视,打量着这间新开的、毫不起眼的医馆。
“我就是。”陆晚吟站起身。
管家看到陆晚吟如此年轻,还是个女子,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怀疑:“你?你就是大夫?我们府上小少爷病了,上吐下泻,哭闹不止,城东的李大夫看了都没用!你能行吗?”
语气中的不信任,毫不掩饰。
春桃气得鼓起了腮帮子,想说什么,被陆晚吟用眼神制止。
“医者不分男女长幼,只看能否治病救人。”陆晚吟语气平静,“小少爷现在情况如何?除了上吐下泻,可还有发热?精神怎样?”
她一连串专业的问题,让管家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答:“有些低热,精神很蔫,一直哭……”
“听起来像是急性的肠胃问题,可能伴有脱水。”陆晚吟迅速判断,“孩子小,耽搁不得。我随你去看看。”
“小姐!”春桃和陈忠同时出声。陈忠上前一步,低声道:“小姐,时辰快到了。而且,对方来历不明……”
那管家见状,更是嗤笑一声:“哼,我就说嘛,一个女子,能有什么真本事?怕是连脉都摸不准吧!算了算了,我还是去请回春堂的孙大夫吧!”
这番激将,若是寻常人恐怕早就受不了。但陆晚吟只是淡淡看了那管家一眼:“激将法对我没用。我跟你去,是因为我是大夫,不能见死不救。陈忠,你随我一同前去。春桃,你立刻回府,告诉王……告诉我夫君,我遇到急症,会晚归片刻,让他不必担心。”
她语速很快,却条理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陈忠被她这份镇定和决断慑服,立刻抱拳:“是!”
春桃也赶紧点头,从后门匆匆离去。
陆晚吟拿起药箱,对那管家道:“带路。”
管家被她这一连串的反应弄得有些懵,下意识地就在前面引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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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王府,主院书房。
萧夜珩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酉时已到。
那个女人,还没回来。
他周身的气压开始降低,墨影站在下面,感觉后背有点发凉。
“王爷,”墨影硬着头皮汇报,“王妃今日在济世堂接诊了七名病人,皆是普通百姓,诊断细致,药方平价,反响很好。午间用了自带的点心,并未外出……”
他事无巨细地汇报着,试图平息主子的不悦。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春桃焦急的声音:“王爷!王爷!奴婢春桃,有要事禀报!”
萧夜珩眉头一蹙:“进来。”
春桃连滚带爬地进来,噗通跪下:“王爷,小姐……王妃她让奴婢回来禀报,她遇到一个急症病人,是户部刘主事家的小少爷,病情危急,她需得前去诊治,会晚归片刻,请王爷不必担心!”
“刘主事家?”萧夜珩眸色一沉,“她一个人去的?”
“陈、陈侍卫长跟着一起去了!”春桃连忙道。
萧夜珩沉默了片刻,就在墨影以为他要发怒时,他却只是淡淡说了一句:“知道了,退下吧。”
春桃如蒙大赦,赶紧退了出去。
墨影小心翼翼地问:“王爷,是否需要属下……”
“不必。”萧夜珩打断他,重新坐回书案后,拿起一份公文,“她既然让春桃回来报信,便是记得本王的规矩。本王倒要看看,她这‘苏神医’,能不能治好刘主事的宝贝儿子。”
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但墨影敏锐地察觉到,王爷似乎……并没有真正动怒?反而有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和……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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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部刘主事府上,此刻已是乱作一团。
小少爷的哭声微弱了许多,小脸煞白,嘴唇干裂,显然是出现了脱水症状。刘夫人守在床边,哭成了泪人。之前请来的那位李大夫在一旁搓着手,满脸无奈:“夫人,少爷这病症来得凶猛,老夫……老夫已是尽力了……”
就在这时,管家带着陆晚吟和陈忠走了进来。
“老爷,夫人,济世堂的苏大夫请来了!”
刘主事和刘夫人抬头一看,见到如此年轻的陆晚吟,都是一愣,眼中的希望瞬间变成了失望和愤怒。
“胡闹!”刘主事气得胡子发抖,“这就是你请来的‘神医’?一个黄毛丫头?你是存心想害死我儿吗?!”
那李大夫也在一旁阴阳怪气:“刘大人,恕老夫直言,令郎的病非同小可,岂能儿戏,让一介女流插手?若是出了什么差池……”
陆晚吟仿佛没听到这些质疑和嘲讽。她的目光直接落在床上那气息奄奄的孩子身上,医者的本能让她立刻上前。
“你干什么!”刘夫人下意识地想拦住她。
陆晚吟脚步不停,声音清冷而有力:“让孩子脱水休克,就是你们所谓的‘不儿戏’?再耽搁下去,神仙难救!”
她的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刘氏夫妇心上。
趁他们愣神的功夫,陆晚吟已经坐到床边,迅速检查起来。翻开眼皮,查看瞳孔,触摸额温,又仔细摸了脉。
“急性肠胃炎,伴有中度脱水。”她迅速做出判断,立刻打开药箱,取出一个瓷瓶,倒出几颗米粒大小的药丸,“这是我自己配的止泻固肠丸,先用温水化开给他服下,稳住病情。”
接着,她又取出银针:“我需要立刻为他施针,缓解呕吐,促进体液吸收。”
看着她熟练的动作,冷静的眼神,以及那不容置疑的专业态度,刘主事夫妇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该不该阻止。
那李大夫却跳了起来:“荒谬!从未见过如此治法!刘大人,万万不可啊!这来历不明的药丸,还有这针灸,若是……”
“若是治不好,我苏晚任凭处置!”陆晚吟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李大夫,“但若因你阻挠,延误了治疗,这责任,你可担得起?”
李大夫被她看得心中一虚,噎住了。
刘主事看着儿子越来越微弱的气息,把心一横,对陆晚吟道:“好!苏大夫,我信你一次!请你救我孩儿!”
得到允许,陆晚吟不再犹豫。她手法极快,几根银针精准地刺入孩子的穴位。说来也怪,原本还有些轻微抽搐的孩子,渐渐平静了下来。
陆晚吟又指挥丫鬟,用温水一点点喂孩子服下化开的药丸。
整个过程中,她神情专注,动作行云流水,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气度。陈忠守在门口,看着这一幕,心中对这位王妃的敬佩又加深了一层。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孩子的呼吸变得平稳了许多,脸色也似乎恢复了一点血色,竟然沉沉睡去了。
“好了,暂时稳住了。”陆晚吟收起银针,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我开个方子,连续服用三日,饮食一定要清淡。另外,我教你们一个补充水分的方法……”
她详细交代着注意事项,语气温和而耐心。
刘夫人扑到床边,看着呼吸平稳的儿子,喜极而泣。
刘主事则是满脸羞愧,对着陆晚吟深深一揖:“苏神医!是在下有眼无珠,冒犯了神医!多谢神医救小儿性命!诊金……”
“诊金按济世堂的规矩收即可。”陆晚吟打断他,写下药方,“另外,我开的药丸,若三日后孩子大好,可去济世堂再取一些巩固。”
她宠辱不惊的态度,更让刘主事感到无地自容。
离开刘府时,已是华灯初上。
刘主事亲自将陆晚吟送到门口,千恩万谢。
回府的马车上,陆晚吟累得几乎虚脱,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但她的嘴角,却带着一丝满足的微笑。
今天,她不仅开了张,还成功地处理了一起急症。虽然过程曲折,但结果圆满。
陈忠坐在车辕上,心中感慨万千。王妃的医术,真是神乎其技!他得好好想想,今晚该怎么向王爷汇报这精彩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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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王府,主院。
萧夜珩听着墨影的详细汇报,从陆晚吟在刘府被质疑,到她力排众议果断施治,再到最终稳住病情,获得刘主事真心感激……
他面无表情地听着,直到墨影说完,书房内陷入一片寂静。
许久,萧夜珩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她倒是……胆子不小。”
墨影偷瞄了一眼主子的神色,试探性地说道:“王爷,王妃医术精湛,心地仁善,今日之举,可谓扬我祁王府……呃,扬了苏神医的威名!”
他差点说漏嘴,赶紧改口。
萧夜珩瞥了他一眼,没有计较。
他想起了她坚持要去时的眼神,那是一种对自身专业的绝对自信,和对生命的敬畏。
和他记忆中那些只知争宠斗艳、或是唯唯诺诺的后宅女子,完全不同。
“告诉陈忠,护卫不得有丝毫懈怠。”萧夜珩沉声道,“另外,刘主事那边……他知道该怎么做。”
“是!属下明白!”墨影心中一凛,知道王爷这是要敲打刘主事,彻底封住他的口,保护好王妃的“苏晚”身份。
墨影退下后,萧夜珩走到窗边,望着凝香苑的方向。
济世堂……苏神医……
他的王妃,似乎正在以一种他未曾预料的方式,在京城悄然崭露头角。
他原本以为,同意她开医馆,不过是满足她一个无关紧要的愿望,将她置于自己的视线之下。
可现在,他隐隐觉得,事情或许不会像他最初设想的那般简单了。
这只他一时心软放出笼子的鸟儿,似乎……真的要展翅高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