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膏渐渐被皮肤吸收,只留下一片清凉和淡淡的药香。那灼热的刺痛感已然消退大半。
陆晚吟觉得再这样僵持下去实在尴尬,便再次尝试着动了动右手。
这一次,萧夜珩没有再阻止。他松开了虚握着她的手,目光却依旧胶着在她手背那片涂满白色药膏的皮肤上,眉头微蹙,仿佛那是什么极其碍眼的瑕疵。
陆晚吟悄悄松了口气,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右臂,起身想去将晾温的汤药过滤出来。
“坐着。”萧夜珩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陆晚吟动作一顿,不解地看向他。
只见萧夜珩已经站起身,亲自走到药炉旁,动作略显生疏却异常稳妥地用厚布垫好,将那砂锅端起,然后将里面深褐色的药汤缓缓倒入早已备好的细纱布中过滤。
他做这些的时候,背脊挺直,侧脸线条冷硬,与这充满烟火气的熬药动作格格不入,却又莫名地和谐。
陆晚吟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又冒了出来。他今天……真的很不对劲。
过滤好的药汁被倒入一个温润的白玉碗中,萧夜珩端着碗走回来,放在她面前的桌上。
“喝。”言简意赅。
陆晚吟看着那碗黑乎乎、散发着浓重苦味的药汁,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这是给他准备的辅助汤药,又不是给她喝的……
“王爷,这是您的药。”她小声提醒。
萧夜珩动作一滞,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极不自然的神色,但很快又恢复了冰山脸。他沉默地拿起那只玉碗,仰头,喉结滚动,面不改色地将那碗苦得让人头皮发麻的药汁一饮而尽。
整个过程流畅利落,仿佛喝的不是苦药,而是白水。
陆晚吟看得暗自咋舌。这忍耐力,不愧是能扛住“碧落黄泉”折磨的男人。
喝完药,萧夜珩将空碗放下,目光再次落到陆晚吟身上,确切地说,是落到她那只受伤的右手上。
药房里又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寂静。只有烛火跳跃,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墙壁上,偶尔随着火光轻轻晃动。
陆晚吟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正想找个借口告退,却见萧夜珩忽然往前迈了一小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身形高大,瞬间投下的阴影将陆晚吟完全笼罩。属于他的那种清冽中带着药香的气息,霸道地侵占了她的呼吸。
陆晚吟的心跳没来由地又开始加速,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萧夜珩的目光深邃如潭,紧紧锁住她有些慌乱的眼眸。他薄唇微抿,似乎在斟酌着什么,又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就在陆晚吟以为他又要说出什么“手废了谁给本王解毒”之类的冷硬话语时,他却忽然开口了。
声音依旧是低沉的,带着他特有的磁性,但语气却与之前任何一次都不同。没有嘲讽,没有命令,也没有刻意的冰冷,反而带着一种……近乎宣告所有权的、别扭的强势。
他盯着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陆晚吟,你给本王记好了。”
陆晚吟一怔,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只见萧夜珩的目光缓缓下移,再次落在她涂着药膏的手背上,然后,他抬眸,重新迎上她的视线,那眼神锐利,仿佛要直直看进她心里去。
“日后在外面,不必隐忍,更不必看任何人脸色。”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强调,又像是在对自己说,语气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笃定:
“本王的人,自然只能本王欺负。”
……
轰——!
仿佛有一道惊雷,直直劈在了陆晚吟的天灵盖上!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反复回荡着他那句石破天惊的话——
本王的人,自然只能本王欺负。
……
他……他说什么?
本王的人?
谁是他的人?
只能他欺负?
这……这算什么?霸道的维护?还是更高级别的占有宣言?
陆晚吟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从心脏的位置炸开,瞬间涌向四肢百骸!脸颊、耳朵、甚至脖颈,都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一样,烫得惊人!
她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冲破胸腔,一下,又一下,沉重而响亮,震得她耳膜发疼。
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男人。他依旧是那副冷峻的模样,眉宇间甚至还带着惯有的疏离,可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瞳里,此刻却清晰地映照出她呆愣失措的影子,以及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复杂难辨的暗流。
有强势,有别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药房里安静得可怕。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陆晚吟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想问,想确认,想从他眼里找出哪怕一丝玩笑的痕迹。
可是没有。
他是认真的。
这句听起来无比霸道,甚至有些蛮不讲理的话,从他口中说出,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重量。
她忽然想起穿越以来的种种。
想起尚书府里那些冷漠的“亲人”,想起初入王府时下人们的轻视,想起沈清璃的挑衅,想起靖王萧夜宸那看似温和实则充满算计的“偶遇”……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孤军奋战。治好他的病,换取自由身,是她唯一的目标。她小心翼翼地周旋,凭借自己的医术和智慧在这陌生的世界立足,从未想过要依靠谁,也从未想过……会成为谁的“自己人”。
可就在刚才,这个曾经在新婚夜让她选择匕首自戕的男人,这个一直冷着脸、说话能噎死人的男人,却用这样一种别扭到极致的方式,对她宣告了庇护。
“本王的人,自然只能本王欺负。”
这句话,像是一把重锤,狠狠敲碎了她一直以来的心防。又像是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她看似平静的心湖里,激起了滔天巨浪。
委屈吗?好像有一点。凭什么只能被他欺负?
可是……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汹涌澎湃的暖流和悸动。
他是在告诉她,除了他,没人可以给她气受。
这种霸道,这种近乎幼稚的独占宣言,在此刻,却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让她心神俱震。
萧夜珩说完那句话后,便紧紧盯着陆晚吟的反应。他看到她的震惊,看到她瞬间绯红的脸颊和耳尖,看到她眼中剧烈的波动和难以置信。
他心中那股莫名的烦躁和憋闷,奇异地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体会过的、微妙的满足感和……紧张。
他怕她反驳,怕她露出那种疏离的、公式化的笑容,怕她说“王爷说笑了,臣妾不敢”。
他从未如此在意过一个女子的反应。
时间一点点流逝。
陆晚吟终于从那巨大的冲击中稍稍回神。她猛地低下头,不敢再与他对视,生怕被他看穿自己此刻兵荒马乱的内心。
她看着自己手背上那已经干涸的白色药膏,指尖微微颤抖。
“……是。”良久,她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极其轻微的音节,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和颤抖,“臣妾……记下了。”
没有反驳,没有疏离,只有一种近乎顺从的……默认。
萧夜珩紧绷的下颌线,几不可查地放松了一丝。他看着她低垂的、泛着漂亮绯色的脖颈,眸色深了深。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随口一提。他后退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过于接近的距离,重新恢复了那副高冷王爷的姿态,“时辰不早,回去歇着吧。手伤未好,明日施针暂且停下。”
“……是。”陆晚吟依旧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
她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僵硬地行了个礼,然后逃也似的转身,快步离开了药房。
直到那纤细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萧夜珩才缓缓收回目光。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为她上药时的触感,以及她手腕肌肤的细腻温度。
他轻轻捻了捻指尖,唇角勾起一抹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浅极淡的弧度。
“本王的人……”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眸中暗流涌动,最终归于一片深沉的墨色。
而冲出药房的陆晚吟,一路疾走,直到回到凝香苑,关上房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才仿佛脱力般滑坐在地上。
她抬起那只被妥善处理过的手背,怔怔地看着。
耳边,依旧是他那句霸道又别扭的宣言,反复回响。
“本王的人,自然只能本王欺负……”
她抬手,捂住了依旧滚烫的脸颊,将发烫的额头抵在膝盖上。
心跳,依旧快得不像话。
完了。
陆晚吟。
你好像……真的有点不对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