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解!”
这三个字在死寂的灵堂里回荡,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萧夜珩周身那几乎要毁天灭地的暴戾气息,在听到这三个字后,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扼住,骤然停滞、凝固。他死死地盯着陆晚吟,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翻涌的杀意与一种极致的、名为“希望”的火苗在疯狂交锋。
震惊、怀疑、荒谬……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期盼。
多年来,“碧落黄泉”如同附骨之疽,折磨着他的身体,侵蚀着他的意志。太医院束手无策,天下名医皆言无解。他早已接受了命不久矣的事实,只是不甘心就此倒下,才凭借强悍的内力和意志苦苦支撑。
可现在,这个被他视为耻辱、恨不能立刻诛杀的女人,却如此斩钉截铁地告诉他——她能解?
这简直比天方夜谭更令人难以置信!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萧夜珩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危险的风暴,“欺骗本王的下场,会比心脉尽碎,痛苦百倍。”
他的目光如同冰锥,刺向陆晚吟,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任何一丝心虚或动摇。
陆晚吟强忍着胸口因方才气劲冲击而产生的不适,以及那几乎要让她瘫软在地的恐怖威压。她知道,这是最后一道关卡,她必须撑过去。
她毫不退缩地迎上他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坚定,带着医者独有的专业和自信:“臣妾自然知道。若无把握,臣妾不敢在王爷面前妄言。太医院之所以无法根治,是因为他们只知此毒阴寒,故而多用温补之法试图调和,殊不知‘碧落黄泉’诡谲之处在于,它并非纯粹阴毒,其中更暗藏一丝至阳火毒,阴阳交织,互为表里。温补之法,看似缓解了阴寒表象,实则如同抱薪救火,助长了那丝潜藏的火毒,久而久之,反而加速了毒素对心脉的侵蚀!”
她这番话,并非完全凭空捏造。结合她观察到的萧夜珩的症状(阴寒为主,但发作时似乎伴有燥热内蕴之象),以及那日别院他毒发时身体的细微反应,她大胆推测这毒素可能具有某种矛盾的复合特性。古代医者受限于认知和检测手段,很难理解这种复杂毒性,往往只能针对表象用药。
萧夜珩的瞳孔再次微微收缩。赵太医近日确实隐晦地提过,王爷脉象似乎有些蹊跷,寒热交织,难以厘清……难道……
陆晚吟见他神色似有松动,立刻趁热打铁:“臣妾之法,并非简单滋补或祛毒,而是需以特殊针法疏导郁结,辅以奇药拔除深入经脉的毒素根基,先破后立,重建阴阳平衡。过程或许会有些痛苦,但确是根治之法!”
她不能把话说得太满,但必须展现出与太医截然不同的、更具针对性的思路。
萧夜珩沉默了。
他久久地凝视着陆晚吟,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看个通透。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墨影守在门口,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手心因为紧张而渗出了细汗。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终于,萧夜珩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决定生死的冰冷威压:
“本王,给你一个机会。”
陆晚吟的心猛地一提。
“三日。”他伸出三根手指,语气不容置疑,“三日之内,若你能让本王感受到毒发之苦有所缓解……”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陆晚吟苍白却坚定的脸,又落在地上那柄幽冷的匕首上,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
“若不能……”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森寒无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窟里捞出来:
“本王会让你,亲自体验这世间,百、种、死、法!”
百种死法!
这比简单的处死更加恐怖,意味着无尽的折磨和痛苦!
陆晚吟的脊背瞬间窜上一股寒意,让她几乎牙齿打颤。但她知道,她没有退路。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她用尽全身力气,压下心头的恐惧,挺直了那纤细却仿佛蕴含着无穷韧性的背脊。她迎上萧夜珩那双充满审视与威胁的眸子,清晰而有力地回应:
“好!三日为期,臣妾……接下!”
她没有跪下,没有哀求,只是站在那里,用一种近乎平等的姿态,接下了这份以性命为赌注的战书。
萧夜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冰海。
他不再多言,猛地转身,玄色衣袍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线,带起一阵冷风。
“需要什么,告诉墨影。”
留下这句冰冷的话语,他大步流星地离去,将那满室压抑和生死赌约,留在了身后。
房门再次被关上。
陆晚吟一直强撑着的那口气骤然松懈,腿一软,踉跄着扶住桌沿才没有倒下。额头上早已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后背的衣衫也再次湿透。
“王妃……”墨影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您需要何物?属下即刻去办。”
陆晚吟喘息了几下,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现在不是后怕的时候,她必须争分夺秒。
她直起身,走到桌边,拿起那支炭笔和之前剩下的纸张,沉吟片刻,便开始快速书写。
“劳烦墨影侍卫,我需要以下药材:鬼箭羽五钱,地锦草三两,七叶一枝花……”她报出了一连串药名,其中大多性寒,甚至带有毒性,与太医院平日开出的温补方子截然不同。
墨影默默记下,虽然心中疑惑,但并未多问。
“此外,”陆晚吟写完药方,递给墨影,“我还需要一套全新的、最细的银针,必须是纯银所制。再要一个干净的药炉,以及一间……至少能照进阳光、通风好些的屋子。”她看了一眼这阴森恐怖的灵堂,“这里,不行。”
墨影接过药方,目光扫过上面那些透着几分诡异的名字,点了点头:“属下明白,这就去准备。”
他转身欲走。
“墨影侍卫。”陆晚吟忽然叫住他。
墨影回头。
陆晚吟看着他,眼神认真:“请你务必亲自监督这些药材的采摘和煎制,尤其是七叶一枝花和地锦草,用量必须分毫不差。这关乎王爷的安危,也关乎……我的性命。”
她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嘱托。
墨影看着她苍白脸上那不容置疑的认真,心中微动,郑重地点了点头:“王妃放心。”
墨影离开后,陆晚吟独自一人站在房间中央。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地上那柄匕首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三日。
百种死法。
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现代医学的知识,中西医结合的思路,是她最大的依仗。但在这个陌生的时代,没有先进的仪器,没有熟悉的药品,一切都要靠她因地制宜,冒险一试。
萧夜珩,你最好祈祷我的判断没有错。
否则……
她睁开眼,目光再次落在那柄匕首上,嘴角扯出一抹苦涩却坚定的笑。
否则,咱们就只好黄泉路上做伴了。
她走到墙角,将那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匕首,轻轻拔了出来。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
她没有将它扔掉,而是用一块干净的布,仔细地擦拭掉上面的灰尘,然后放在了房间唯一的桌子上。
她要让它时刻提醒自己——
这是一场,不能输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