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王府主院门口,空气凝滞,剑拔弩张。
萧夜珩的目光如实质般钉在陆晚吟身上,仿佛要将她看穿。林楚楚被他周身散发的骇人气势吓得咽了口口水,但护友心切,还是硬着头皮挡在前面。
“祁、祁王殿下……”林楚楚的声音有点发颤。
萧夜珩根本没看她,他的眼里只有那个一脸平静,甚至带着几分倦怠的女人。
“林小姐,”他开口,声音冷得像冰碴,“本王与王妃有话说。”
逐客令下得毫不客气。
林楚楚担忧地回头看了陆晚吟一眼,陆晚吟对她微微点头,示意她先走。林楚楚无奈,只好压低声音快速道:“我就在附近,有事你就喊我!”说完,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院门口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远远垂首侍立,大气不敢出的下人。
“王爷有何指教?”陆晚吟率先开口,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她这种浑不在意的态度,瞬间点燃了萧夜珩强压下的怒火。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逼近陆晚吟。
“指教?”他几乎是咬着牙重复这两个字,眼底翻涌着墨色,“本王倒想请教王妃,在靖王府盘桓数日,除了‘治病救人’,可还有别的‘收获’?”
陆晚吟抬起眼眸,清亮的目光直视着他,没有半分闪躲:“王爷想问什么?不妨直说。”
“直说?”萧夜珩冷笑一声,声音里淬着冰,“好!外面那些流言,说你与萧夜宸旧情复燃,藉着治病之名行苟且之事!你怎么说?”
这话极为刺耳难听。陆晚吟的眉头终于蹙了起来,眼底闪过一丝怒意。
“王爷慎言!”她声音也冷了下来,“我行医问药,坦荡光明。靖王殿下是病人,我是医者,仅此而已。王爷若信那些无稽之谈,我也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萧夜珩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你与他曾有婚约是事实!你在他病榻前日夜不离是事实!他亲自向你道谢,依依不舍也是事实!”他越说声音越高,醋意和怒火交织,几乎让他失控,“你让本王如何不信?!”
“事实就是我在救人!”陆晚吟毫不畏惧地迎上他暴怒的视线,心底那点细微的波动被失望取代,“王爷眼里,难道只有男女之防,没有人命关天?若今日病重垂危的是街边乞丐,我亦会如此!在医者眼中,只有病人,没有男女,更没有所谓的‘旧情人’!”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涩意,语气带着几分嘲弄:“更何况,我与王爷之间,本就是一纸协议。我治好你的毒,你予我和离书。如今协议尚未完成,我仍是祁王妃,自然会注意分寸,不会做出有辱门楣之事。王爷大可放心。”
协议?和离书?
这几个字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萧夜珩头上,让他瞬间清醒,却也让他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闷痛难当。
是啊,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是交易。是他亲口答应的,治好毒,就放她自由。
可他……他何时开始,竟如此厌恶听到“和离”这两个字?
看着她冷静疏离的模样,听着她条理分明地划清界限,萧夜珩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无力感攫住了他。他想撕碎那该死的协议,想让她再也别提和离,想让她……眼里心里只有他一个人!
但这疯狂的念头被他死死压住。他是萧夜珩,是祁王,他不能……
“好,好一个注意分寸!”他怒极反笑,眼神却冷得骇人,“既然王妃如此恪守本分,那从今日起,没有本王的允许,不准再踏出王府半步!你的‘济世堂’,也暂时不必去了!”
他要用他的方式,将她牢牢锁在身边!
陆晚吟瞳孔微缩:“王爷这是要软禁我?”
“是又如何?”萧夜珩逼近一步,几乎与她鼻尖相抵,灼热的气息带着怒意喷薄在她脸上,“别忘了你的身份,祁、王、妃!”
最后三个字,他咬得极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
陆晚吟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颜,那双凤眸中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浓烈情绪,有愤怒,有不甘,还有……一丝她不敢深究的痛楚。
她别开脸,避开他那过于侵略性的目光,心底一片冰凉。
“王爷的命令,我记住了。”她语气重新变得平淡,仿佛刚才的争执从未发生,“若无他事,我先告退。”
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径直走回院内,关上了房门。
徒留萧夜珩一人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胸口剧烈起伏,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廊柱上!
与此同时,靖王府。
萧夜宸的身体一日好过一日。他已能下床缓慢行走,脸色也恢复了往日的温润,只是比起从前,略显清瘦了几分。
这日,他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晒太阳,手中拿着一卷书,却许久未曾翻动一页。目光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侍从端来温好的汤药,恭敬道:“殿下,该用药了。”
萧夜宸回过神,接过药碗,看着那浓黑的药汁,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个冷静果决的身影。他仰头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祁王妃……回府后,一切可好?”他放下药碗,状似无意地问道。
侍从迟疑了一下,低声道:“回殿下,祁王妃是回去了。只是……只是外面那些流言,似乎传得更厉害了。还听说……祁王殿下为此大发雷霆,今日回府后,似乎……还与王妃起了争执……”
“哐当——”
萧夜宸手中的空药碗失手落在石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温润的脸上瞬间罩上一层寒霜。
“起了争执?”他声音沉了下去,“因为那些流言?”
“是……据说是的。”侍从头垂得更低。
萧夜宸猛地站起身,由于动作太急,牵扯到尚未完全恢复的身体,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脸色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殿下保重!”侍从连忙上前搀扶。
萧夜宸摆摆手,推开他,眼神锐利:“可知具体情形?”
“具体的不清楚,只知道祁王殿下回府后直接去了主院,似乎……还下令禁了王妃的足,连济世堂都不让去了。”
“岂有此理!”萧夜宸温润的眸中第一次涌现出清晰的怒意,“她拼尽全力救本王性命,不惜自身名誉,如今却要因这莫须有的罪名受此委屈!萧夜珩他……他竟如此是非不分!”
他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平和心疼。为陆晚吟的付出不值,也为萧夜珩的狭隘愤怒。
“备车!”萧夜宸沉声道。
侍从一惊:“殿下,您身体还未痊愈,太医嘱咐需静养……”
“备车!”萧夜宸语气不容置疑,带着罕见的强势,“本王要去祁王府!”
他不能让她独自承受这一切。至少,他要去解释清楚,不能让她因为救他而蒙受不白之冤,更不能让她因为自己,与夫君失和,被禁足府中!
·
祁王府,主院内。
陆晚吟坐在窗边,看着窗外被高墙圈起来的四方天空,神色平静,心底却并非毫无波澜。
萧夜珩的暴怒和禁足令,在她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这个男人,霸道、专制、占有欲强。她触碰了他的权威,又牵扯到他的“政敌”兼“情敌”,他会有如此反应,并不奇怪。
只是……心里那点莫名的失望,是从何而来?
难道她还在期待他能理解她,信任她吗?
陆晚吟自嘲地笑了笑。真是医者不能自医,她连自己的心都快看不懂了。
“王妃,王妃!”春桃急匆匆地从外面跑进来,脸上带着紧张和一丝兴奋,“靖王殿下……靖王殿下来了!说是要见王爷和您!”
陆晚吟一怔。萧夜宸?他怎么来了?他身体还未好全,怎么能出门?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
前厅。
萧夜珩坐在主位,面色依旧阴沉,听到通报说靖王来访,他眼底的寒意几乎能冻死人。
他还敢来?
萧夜宸在下人的搀扶下走了进来,他脸色还有些苍白,脚步虚浮,但背脊挺得笔直,眼神清明而坚定。
“祁王兄。”他微微颔首,算是行礼。
“靖王不在府中好生休养,来本王这里有何贵干?”萧夜珩语气冷淡,带着明显的敌意。
萧夜宸对他的态度并不意外,他直起身,目光坦然地看着萧夜珩:“本王此来,一是感谢王兄允准王妃施以援手,救命之恩,宸,没齿难忘。”
萧夜珩冷哼一声,没有接话。
萧夜宸继续道:“这二来,是为了外面那些不堪的流言,以及……因此给王妃带来的困扰。”
提到陆晚吟,萧夜珩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
“流言?”他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若非有人行为不端,何来流言?”
“王兄此言差矣!”萧夜宸语气加重,带着维护之意,“王妃在靖王府数日,所有诊治皆在杜太医及一众侍从眼前进行,光明磊落,无一不可对人言!她心无旁骛,只思救治,甚至不惜……不惜以非常之法助本王服药,此等医者仁心,天地可鉴!王兄若因些许小人构陷之词便怀疑王妃,岂非寒了功臣之心,也……枉费了王妃对您的一片……”
他顿住了,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他不知陆晚吟对萧夜珩究竟是何心意,但无论如何,他不能让她受委屈。
“一片什么?”萧夜珩猛地站起身,一步步走向萧夜宸,压迫感十足,“靖王对她倒是了解得很!连她对本王如何,你都知道?”
两个同样出色的男人,在这厅堂之上对峙着,气氛紧张得如同绷紧的弦。
就在这时,得到消息的陆晚吟赶到了前厅。她看到对峙的两人,尤其是萧夜宸那苍白而坚定的脸色,眉头紧蹙。
“靖王殿下,您身体未愈,不应贸然出行。”她上前一步,语气带着不赞同,完全是医者对病人的口吻。
看到陆晚吟,萧夜宸的眼神瞬间柔和下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感激和欣赏:“本王无碍。只是听闻王妃因救治本王而受委屈,心中实在难安。若不能亲自前来澄清,本王寝食难安。”
他转向萧夜珩,语气诚恳而郑重:“祁王兄,本王在此以皇室声誉起誓,王妃与本王之间,清清白白,唯有医者与患者之谊。王妃高义,医术通神,性情磊落,本王心中唯有感激与敬佩,绝无半分亵渎之意!外界流言,皆是无中生有,恶意中伤!还请王兄明察,万莫因此与王妃生出嫌隙!”
他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坦荡无比。
萧夜珩看着萧夜宸眼中那纯粹的感激和欣赏,再看看陆晚吟那一脸“你看我说了吧”的平静模样,胸口那团火不但没灭,反而烧得更旺了!
他当然知道他们之间可能没什么!
他气的根本不是这个!
他气的是萧夜宸看她那毫不掩饰的欣赏目光!
气的是她为了救别的男人不顾自身名誉!
气的是她对自己那该死的疏离和冷静!
更气的是……他发现自己竟然在害怕,害怕她真的会被萧夜宸的温润和感激所打动!
“说完了?”萧夜珩声音沙哑,带着极力压抑的情绪,“你的感激,本王收到了。若无他事,靖王请回吧。王妃需要静养。”
这已经是明晃晃的逐客令了。
萧夜宸看着萧夜珩那阴沉紧绷的脸色,又看了看神色平静无波的陆晚吟,心中叹了口气。他知道,有些心结,非外人三言两语能解。
“既如此,本王告辞。”他对着陆晚吟深深一揖,“王妃恩情,宸,永记于心。日后若有任何需要,靖王府定义不容辞。”
这话,更是戳了萧夜珩的心肺管子。
“不送!”萧夜珩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萧夜宸又看了陆晚吟一眼,这才在侍从的搀扶下转身离去。
前厅内,再次只剩下萧夜珩与陆晚吟。
空气仿佛凝固了,比之前更加沉重。
萧夜珩猛地转身,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陆晚吟,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压抑:
“你看到了?他对你,可不仅仅是感激!”
陆晚吟抬眸,迎上他几乎要喷火的目光,忽然觉得有些疲惫。
“所以呢?”她轻轻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怠,“王爷究竟想让我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