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
墨影低沉的声音裹挟着冰碴,在寂静的竹林里炸开。他眼中的震惊迅速被滔天的怒火取代,右手已按上腰间佩剑的剑柄,骨节因用力而泛白。
陆晚吟大脑一片空白,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挣脱胸腔的束缚。完了!千算万算,没算到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被墨影抓个正着!之前的药方铺垫,恐怕顷刻间就要化为乌有,甚至会被认为是她故意麻痹他的手段!
“我……”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音节。任何解释在眼前这情景下,都显得苍白无力。
墨影一步踏前,高大的身影带来的压迫感几乎让她窒息。他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剥皮拆骨,看穿她所有意图。
“你好大的胆子!”他声音压得极低,却更具威胁,“竟敢私自逃离落梅阁,擅闯王爷寝居范围!说!你有何目的?是谁指使你的?!”
王爷寝居?!
陆晚吟心头巨震,她竟然摸到了萧夜珩睡觉的地方?!这简直是自寻死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竹林外不远处,靠近那精致院落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喧哗和惊呼声,打破了夜的死寂。
“福伯!福伯您怎么了?!”
“快!快来人啊!福伯晕倒了!”
“脸色好难看!快去禀报王爷……不,先去请太医!”
一阵兵荒马乱的脚步声和惶急的呼喊传来。
墨影按在剑柄上的手一顿,眉头紧紧拧起,锐利的目光扫了一眼喧哗传来的方向,又死死钉回陆晚吟身上,显然在权衡是先处理这个“妖女”,还是先去查看那边的突发状况。
陆晚吟却在这一片混乱中,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晕倒”、“脸色难看”!
是急症!
几乎是出于医者的本能,她脑中飞速盘算。这是一个机会!一个绝处逢生,证明自己价值,转移眼前杀身之祸的机会!
她猛地抬头,迎上墨影杀意凛然的目光,语速极快却清晰地说道:“有人突发急症!让我去看看!我能救他!”
墨影一愣,眼中怒火更炽:“你自身难保,还敢在此妖言惑众?!”
“是不是妖言惑众,一看便知!”陆晚吟寸步不让,眼神急切而笃定,“墨影侍卫长,若真是急症,等太医赶来恐怕就晚了!若因你阻拦而延误救治,导致人命伤亡,你担待得起吗?王爷若追问起来,你又当如何解释?!”
她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墨影的顾虑。王爷虽厌弃此女,却并未明令处死,反而因其医术有所迟疑。若真在此刻因他阻拦而闹出人命,尤其是……他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喧闹方向,那福伯似乎是……
就在墨影迟疑的这瞬间,陆晚吟已不再等他回应。她猛地侧身,从墨影身侧的空隙钻过,朝着喧闹声传来的方向疾步跑去!
“你!”墨影没想到她如此大胆,下意识想阻拦,但手伸到一半又顿住。看着陆晚吟毫不犹豫奔向事发现场的背影,他脸色铁青,一咬牙,也立刻快步跟了上去。他倒要看看,这个妖女能玩出什么花样!若她只是借机生事,他定当场将她擒杀!
陆晚吟冲出竹林,只见不远处院落旁的青石小径上,围着一圈手足无措的丫鬟小厮。人群中央,一个穿着藏蓝色绸衫、头发花白的老者倒在地上,双目紧闭,面色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青紫色,身体还在微微抽搐,嘴角有少量白沫溢出。
“让开!都散开!保持通风!”陆晚吟拨开人群,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围观的仆役们被这突然出现的陌生女子吓了一跳,见她衣着朴素,并非府中熟悉的主子或管事嬷嬷,一时都愣在原地。
“你是谁?你要对福伯做什么?”一个稍微年长些的丫鬟警惕地问道。
陆晚吟来不及解释,她已经蹲下身,迅速检查老者的状况。触摸颈动脉,搏动快速而紊乱;观察瞳孔,已有散大迹象;呼吸浅快且伴有鼾声……
这是……急性心疾发作,伴有窒息风险!很可能是因为痰壅气道或因抽搐咬伤舌头!
情况危急!
“他是不是素有胸痹之症?”陆晚吟抬头,疾声问向旁边一个看起来像是跟着老仆的小厮。
那小厮早已吓傻,闻言下意识点头:“是、是……福伯他偶尔会胸闷……”
“来不及等太医了!”陆晚吟斩钉截铁,立刻对旁边人下令,“来两个人,帮我扶他侧卧!快!”
她的语气太过急切和权威,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之前质疑的丫鬟和小厮被她气势所慑,下意识地就听从指挥,帮忙将福伯的身体轻轻侧了过来。
陆晚吟毫不犹豫,直接抬起老者的下颌,使其头部后仰,保持气道开放。然后她捏开他的嘴,迅速清理口腔异物,防止窒息。
这一连串动作流畅而专业,看得周围仆役目瞪口呆。
紧随其后赶到的墨影,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那个被他视为“妖女”的女人,正毫不避讳地用手清理着福伯口中的秽物,眼神专注,动作没有丝毫迟疑和嫌弃。
这……这哪里像是一个养在深闺、只会勾引人的女子能做出来的事?
陆晚吟清理完口腔,立刻从怀中取出那个贴身收藏的小布包,飞快地展开,露出里面长短不一的几根银针。
“按住他,不要让他乱动!”她再次下令。
这一次,不用她多说,旁边两个健壮的小厮立刻上前,稳稳扶住福伯。
陆晚吟深吸一口气,摒除所有杂念。此刻,她不是囚犯,不是王妃,只是一个医生。
她指尖拈起一根细长的银针,目光精准地落在老者的人中穴上,毫不犹豫,稳准快地刺入,并进行强刺激!
“呃……”原本昏迷抽搐的福伯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闷哼。
陆晚吟手下不停,又迅速取针,刺向他的内关穴、郄门穴……每一针都又快又稳,认穴之准,手法之娴熟,让周围不懂医理的下人们都看得屏住了呼吸。
墨影站在人群外围,瞳孔微缩。他虽不懂医术,但能看出陆晚吟下针时那份沉稳和自信,绝非伪装。那专注的侧脸,在灯笼摇曳的光线下,竟隐隐透出一种令人心折的光辉。
几针下去,福伯剧烈抽搐的身体渐渐平复下来,青紫色的脸色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回转,虽然依旧苍白,但那股骇人的死气却在消退。喉咙里的痰鸣音也减轻了许多,呼吸变得稍微顺畅了一些。
“好了……好了!福伯的脸色好像好点了!”一个小丫鬟惊喜地低呼。
“呼吸也顺了!”
“真是神了!”
围观的仆役们看向陆晚吟的眼神,瞬间从最初的怀疑、警惕,变成了震惊和不可思议,甚至带上了一丝敬畏。
陆晚吟没有松懈,她依旧密切观察着福伯的脉搏和呼吸,直到确认他暂时脱离了最危险的窒息和持续痉挛状态,才稍稍松了口气,将银针逐一小心取下。
她抬手擦了擦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这才感觉到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一方面是紧张的,另一方面,这具身体实在太虚弱,一番急救下来,已是强弩之末。
“暂时没事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对周围眼巴巴看着她的仆役们解释道,“但只是缓解,病因未除。需要安静休养,不可移动,等太医来了再做进一步诊治。切记让他保持这个侧卧的姿势。”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太医来了!太医来了!”有人喊道。
只见王府的赵太医提着药箱,在王管事的引领下,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怎么回事?福伯怎么样了?”赵太医一边快步走来,一边急切地问道。
当他拨开人群,看到躺在地上、面色虽苍白但呼吸已趋平稳的福伯,以及蹲在一旁、手中还拿着银针布的陆晚吟时,不由得愣住了。
“这是……”赵太医疑惑地看向王管事,又看向墨影。
之前那个年长丫鬟连忙上前,激动地解释道:“回赵太医,方才福伯突然昏倒,脸色发青,还抽搐吐沫,吓死人了!多亏了这位……这位……”她卡壳了,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陆晚吟。
王管事脸色复杂,低声道:“这位是……新入府的王妃。”
“王妃?”赵太医更加惊讶,目光落在陆晚吟身上,充满了探究。
陆晚吟站起身,对着赵太医微微颔首,简单说明情况:“老先生应是急性胸痹发作,伴有痰壅气道和抽搐。我已施针缓解其痉挛,清理了口腔,暂时稳住了情况。具体还需赵太医您来定夺。”
赵太医闻言,连忙蹲下身仔细检查福伯的状况。越是检查,他脸上的惊讶之色就越浓。
脉象虽仍虚弱,但已无方才下人描述的濒死之象;呼吸平稳,面色转润……这处理,堪称及时且精准!尤其是那几处针刺的穴位,选得极妙,正好对症!
他抬起头,看向陆晚吟的眼神彻底变了,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异和敬佩:“王妃……您这手针灸之术,老夫佩服!若非您及时出手,稳定病情,恐怕福伯他……等不到老夫赶来啊!”
赵太医这番话,如同一声惊雷,在众人耳边炸响。
连王府太医都亲口承认佩服!
一时间,所有看向陆晚吟的目光都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感激。之前那些关于“妖女”、“玷污王爷”的流言,在此刻这实实在在的救命之恩面前,似乎都变得有些动摇起来。
王管事脸上的表情更是精彩纷呈,看向陆晚吟的眼神复杂难明。
而一直沉默站在一旁的墨影,看着被众人隐隐围在中心、神色平静却难掩疲惫的陆晚吟,紧抿着唇,按在剑柄上的手,不知何时已悄然松开。
他眼中的杀意和怒火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混杂着震惊、困惑和一丝难以言喻情绪的审视。
这个女人……她似乎,真的和想象中不太一样。
陆晚吟感受到周遭目光的变化,心中稍稍安定。她知道,这险之又险的一步,她或许……又走对了。
在这冰冷的王府里,她终于凭借自己的医术,播下了第一颗可能带来生机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