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西山深处已是兽吼隐隐。
刘镇南与王铁柱穿行在茂密的古林中,脚下是经年堆积的枯枝败叶,踩上去发出“沙沙”的声响。王铁柱手持猎刀在前开路,时不时停下来观察地上的足迹、树干的刮痕,判断前方是否有危险。
“镇南,你的伤真的不要紧?”王铁柱回头看了一眼,眼中难掩忧色。刘镇南的脸色依旧苍白,呼吸也比往常急促些,明眼人都能看出他伤势未愈。
“无妨。”刘镇南摇头,目光却警惕地扫视四周。他神识受创,感知范围大幅缩减,但多年山林行走的经验仍在。他能感觉到,这片林子里弥漫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不是野兽的腥臊,而是一种沉郁的、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威压。
那是龙威,虽然极其稀薄,却真实存在。
葬龙渊,相传上古有真龙陨落于此。千年过去,龙血浸透的土壤早已孕育出各种异变,此处灵药珍稀,却也凶险异常。
两人又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树木渐稀,露出一片开阔的谷地。谷地中央,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天坑,直径足有百丈,坑口边缘怪石嶙峋,隐约有寒气从中升腾而起。这便是葬龙渊。
“到了。”王铁柱停下脚步,指着天坑西侧一处断崖,“剑心草就长在那边的崖壁上。我前年追一头受伤的岩羊到过那里,当时看到几株,但崖壁陡峭,又有毒瘴,没敢去采。”
刘镇南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断崖高约三十丈,近乎垂直,崖壁上生着些稀疏的藤蔓和苔藓。在崖壁中段,隐约能看到几株碧绿的植物,叶片笔直如剑,在晨光中泛着淡淡的光泽,正是剑心草。
“我上去采,你在这里警戒。”刘镇南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药瓶,倒出两枚避瘴丹,一枚自己服下,一枚递给王铁柱。
“小心些,那毒瘴厉害得很,吸一口就会头晕眼花。”王铁柱郑重接过丹药吞下。
刘镇南点头,走到断崖下,深吸一口气,纵身跃起。他伤势未愈,灵力运转不畅,不敢直接御气攀爬,只能依仗肉身之力。好在凝元境修为,身体经过灵力淬炼,远超常人。他双手如钩,抓住岩缝凸起,身形如猿猴般向上攀爬。
越是往上,空气中的毒瘴越浓。那是一种淡紫色的雾气,带着甜腻的香气,闻之令人昏沉。避瘴丹化作一股清凉气流在体内流转,暂时抵消毒性,但刘镇南仍能感觉到一丝晕眩。
他加快速度,片刻后已攀至崖壁中段。剑心草就在右手边三尺外,共三株,每一株都生有七片剑形叶片,通体碧绿,散发着清冽的剑气。这种灵草需在剑气浓郁之地生长百年,方能成形,对剑修而言是温养剑心、凝练剑意的宝物,对他修复神魂之伤也大有裨益。
刘镇南伸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一株剑心草的根部,轻轻一提。灵草离土,根须完整,叶片上的剑气微微震颤,发出轻微的剑鸣。
就在他准备采摘第二株时,异变陡生!
崖壁深处,忽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嘶吼。那声音不似野兽,倒像是金属摩擦,刺耳至极。紧接着,崖壁剧烈震动,碎石簌簌滚落。
刘镇南心中警兆大作,不假思索地松手,身形向侧方急闪。
“轰!”
他原本所在的位置,岩壁轰然炸开,一条通体漆黑、布满鳞片的巨尾扫过,所过之处,岩石如豆腐般碎裂。那巨尾足有水桶粗细,表面覆盖的鳞片边缘锋利如刀,闪烁着金属般的寒光。
刘镇南虽及时闪避,但巨尾带起的罡风仍扫中他左肩。他闷哼一声,如断线风筝般横飞出去,重重撞在崖壁上,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手中那株剑心草脱手飞出,向下坠落。
“镇南!”下方传来王铁柱的惊呼。
刘镇南强提一口气,右手死死扣住一块凸岩,稳住身形。他抬头望去,只见炸开的岩洞中,缓缓探出一个狰狞的头颅。
那是一条通体漆黑的巨蟒,但头颅却与寻常蟒蛇截然不同——头顶有两个鼓包,似角非角,口中獠牙外露,双目赤红如血。更诡异的是,它脖颈处的鳞片间隙,竟有丝丝缕缕的黑气溢出,那黑气带着浓烈的死寂与腐蚀气息,所过之处,连岩石都发出“嗤嗤”的声响,被迅速侵蚀。
“这是……腐骨冥蛇!”刘镇南心头剧震。他在药王遗谷的石碑感悟中见过此兽记载。此蛇乃葬龙渊特有的凶物,常年吞噬龙尸腐气与地底阴煞而生,性喜潜伏于岩壁之中,捕食前来采药的修士或妖兽。其体内蕴含剧毒,可腐蚀灵力、消融筋骨,便是凝元境修士沾上,也难逃一死。
更可怕的是,这条腐骨冥蛇的气息,赫然达到了凝元境后期!而且看其体型和头颅异状,恐怕已在此潜修数百年,距离化蛟都不远了。
腐骨冥蛇赤红的眸子死死锁定刘镇南,口中蛇信吞吐,发出“嘶嘶”的声响。它显然对刘镇南这个打扰它沉睡的不速之客极为恼怒。
“铁柱叔,退后!”刘镇南急喝,同时从储物袋中取出那柄备用的铁剑。之前的佩剑已在血战中损毁,这柄只是普通精铁打造,远非法器。
王铁柱在下方看得目眦欲裂,但他知道自己修为低微,上去也是添乱,只能咬牙后退,同时取出猎弓,搭箭上弦,死死盯着上方。
腐骨冥蛇动了。它庞大的身躯从岩洞中完全钻出,竟有十丈之长,浑身黑鳞在晨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它没有直接扑来,而是张口喷出一股浓稠的黑雾。那黑雾腥臭扑鼻,所过之处,空气都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崖壁上的苔藓藤蔓瞬间枯萎。
刘镇南不敢硬接,双脚在崖壁上一蹬,身形如鹞子翻身,向斜下方急坠。黑雾擦着他的后背掠过,衣袍瞬间被腐蚀出几个大洞,露出下面焦黑的皮肤。火辣辣的痛感传来,那毒雾竟能腐蚀护体灵力!
他刚落在一块凸出的岩石上,腐骨冥蛇的巨尾已如钢鞭般扫来。这一扫封死了所有退路,避无可避。
刘镇南眼中厉色一闪,不退反进,迎着巨尾一剑刺出。剑尖之上,一点微弱的阴阳之力流转,化作一个寸许方圆的太极图。
“铛!”
铁剑刺在巨尾鳞片上,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剑尖处的太极图疯狂旋转,将巨尾上的力量层层化解,但铁剑本身却承受不住这股巨力,“咔嚓”一声,从中折断。
刘镇南虎口崩裂,整条手臂酸麻,借力向后倒飞,落在另一处崖壁上。他低头看了一眼断剑,心中沉重。以他现在的状态,没有趁手法器,想要斩杀这条凝元后期的腐骨冥蛇,几乎不可能。
腐骨冥蛇吃痛,发出愤怒的嘶吼。它脖颈处的黑气更加浓郁,竟凝聚成一条条黑色小蛇,如箭雨般射向刘镇南。这些小蛇完全由腐蚀毒气构成,触之即溃,但溃散后又会化作毒雾弥漫,更加难缠。
刘镇南左支右绌,在崖壁上不断闪躲,身上又多添了几处伤口。最严重的一处在右腿,被一条黑气小蛇擦过,顿时皮开肉绽,伤口处血肉迅速发黑坏死,剧痛钻心。
“不行,必须速战速决!”刘镇南咬牙,从怀中取出地钥。土黄色的玉佩在手,散发出厚重的土行灵气。他心念一动,将一丝神识注入其中。
地钥轻颤,一股磅礴的大地之力涌出,没入崖壁。霎时间,以刘镇南为中心,方圆十丈内的崖壁剧烈震动,岩石仿佛活了过来,层层叠叠地隆起、挤压,化作一面厚重的岩墙,挡在刘镇南身前。
黑色小蛇撞在岩墙上,发出密集的爆响。岩墙被腐蚀得千疮百孔,但终究挡住了这一波攻击。
腐骨冥蛇见状,赤红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忌惮。地钥散发的大地气息,对它这种阴邪之物有天然的克制。但它凶性被彻底激发,竟不再喷吐毒雾,而是整个身躯如黑色闪电般扑来,张开血盆大口,要直接将刘镇南吞下。
腥风扑面,刘镇南甚至能看到那喉咙深处涌动的黑色毒液。生死关头,他反而冷静下来。他不再躲闪,而是将地钥按在胸口,另一只手掌心向上,识海中那枚混沌印记微微发烫。
他想再引动混沌之力,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丝。
但这一次,混沌印记只是微微一颤,并未响应。他伤势太重,神魂受损,已无力再引动那等力量。
眼看蛇口将至,下方忽然传来一声暴喝:
“七星猎魔,镇!”
是王铁柱的声音!
紧接着,七道颜色各异的光芒自下方冲天而起,在刘镇南身前交织,化作一张星光大网。大网之上,七星闪耀,散发出一股肃杀镇魔的气息。
腐骨冥蛇一头撞在网上,星光大网剧烈震颤,明灭不定,但终究没有破碎。王铁柱与六名村中猎户在下方结阵,七人脸色涨红,青筋暴起,显然已尽全力。
“就是现在!”刘镇南眼中精光一闪,趁着腐骨冥蛇被大网所阻的刹那,将地钥中所有能调动的土行之力尽数注入手中断剑。断剑嗡鸣,剑身泛起土黄色的光泽,虽不锋锐,却沉重如山。
他倾尽全力,一剑刺出,直指腐骨冥蛇七寸之处。
“噗嗤!”
断剑破开鳞片,深深刺入。土行之力在蛇躯内爆发,腐骨冥蛇发出凄厉的嘶吼,庞大的身躯疯狂扭动,撞得崖壁碎石乱飞。但断剑卡在骨骼之中,一时无法挣脱。
刘镇南得手即退,身形向下急坠。王铁柱七人连忙撤去大网,接应他落地。
“走!”刘镇南低喝,抓起地上那株坠落的剑心草,与众人迅速后退。
腐骨冥蛇在崖壁上疯狂挣扎,最终“轰隆”一声,连同一大块岩壁坠落深渊,许久才传来沉闷的回响。
众人退出百丈,这才停下,个个气喘吁吁,心有余悸。
“镇南,你的伤!”王铁柱看向刘镇南的右腿,那里伤口已发黑溃烂,腥臭扑鼻。
刘镇南取出金疮药敷上,又服下解毒丹,但效果甚微。腐骨冥蛇的毒性霸道,寻常丹药难以化解。他盘膝坐下,运转鸿蒙灵力,试图驱毒,但灵力所过之处,与毒性激烈冲突,反而加重了伤势,忍不住又咳出一口黑血。
“必须立刻回去,找村长想办法。”王铁柱急道。
刘镇南却摇头,看向手中的剑心草。灵草碧绿,叶片上剑气流转。他心念一动,摘下一片草叶,放入口中咀嚼。草叶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清凉的剑气,直冲识海。
原本刺痛欲裂的神魂,在这股剑气的滋养下,竟舒缓了许多。更奇妙的是,剑气在识海中游走,所过之处,那混沌印记竟微微发光,散出一丝微不可察的混沌气息。
这丝混沌气息顺着经脉流转,来到右腿伤口处。所过之处,腐骨冥蛇的毒性如冰雪遇阳,迅速消融。溃烂的伤口停止恶化,开始缓缓愈合。
“有效!”刘镇南精神一振,将整株剑心草服下。磅礴的剑气在体内化开,不仅修复神魂,更引导着那一丝混沌气息游走全身,所过之处,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
半个时辰后,刘镇南睁开眼,面色已恢复红润。右腿伤口虽然未完全愈合,但黑色已褪,长出新的肉芽。更重要的是,识海中的刺痛感大大减轻,神魂之伤好了三成。
“这剑心草果然神效。”他长舒一口气,站起身来。
王铁柱等人见状,这才放下心来。
“镇南,你看这个。”一名年轻猎户忽然指着不远处的地面。那里,因腐骨冥蛇坠落时撞塌了部分崖壁,露出一截埋在土中的石碑。
石碑只露出一角,上面刻着些模糊的纹路。刘镇南走近细看,心头一震——那些纹路,竟与天墟令上的部分符文极为相似!
他连忙与众人一起清理周围的泥土碎石。不多时,一块三尺高的残碑完全显露出来。碑上刻满了古老的文字,大多已模糊不清,但中央一行大字还能辨认:
“天墟四钥,地水火风。得其一者,可入天门。四钥齐聚,造化自生。”
大字下方,还有一幅简略的地图,标注着四个地点。其中“地”的位置,正是葬龙渊。“水”的位置在北方,与青云子信中所说吻合。“火”在南,“风”在东。
而在地图最下方,还有一行小字:
“四钥有灵,相生相克。地生水,水生风,风生火,火归地。轮回往复,天门洞开。”
刘镇南凝视这行字,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相生相克……地生水……
他忽然想起,自己用地钥感应时,水钥在北方,火钥在南方。而地图上,“水”在“地”之北,“火”在“地”之南,正好符合“地生水,火归地”的说法。
“难道,四钥的方位并非固定,而是会按照五行相生的规律流转变化?”他喃喃自语。
若真如此,那青云子信中“水钥将于月圆之夜现世”的说法,恐怕另有玄机。或许不是水钥刚好在那时现世,而是那时,水钥会流转到寒冰深渊那个位置?
“镇南,这碑上说的……”王铁柱也看出了些门道,脸色变幻。
“此事关系重大,绝不能外泄。”刘镇南沉声道。他取出玉简,将碑文内容完整拓印下来,然后一掌拍在石碑上。石碑寸寸碎裂,化作齑粉,随风飘散。
“今日所见,谁都不可说出去。”他看向众人,神色严肃。
王铁柱等人重重点头。他们虽不知具体,但也明白此事关乎生死。
刘镇南抬头望向北方,目光悠远。寒冰深渊,水钥……月圆之夜……
他必须去一趟。但不是现在。
“先回村。”他收回目光,转身向山外走去。
夕阳西下,将众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山林重归寂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那深渊中隐隐传来的嘶吼,以及空气中残留的淡淡毒气,证明着方才的凶险。
而在众人离去后不久,那道黑影再次出现在葬龙渊边。他蹲下身,捻起一撮石碑的粉末,放在鼻尖轻嗅。
“发现了么……”黑衣人低声轻笑,“也好。棋子知道得越多,这局棋才越有意思。”
他起身,望向北方,眼中闪过一丝期待。
“寒冰深渊,水钥现世……这场戏,该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