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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仿佛能将灵魂都撕扯开来的剧烈眩晕感,如同无形的巨手攫住了戚睿涵的全部意识。那不是简单的头晕目眩,而是源于时空规则本身的排斥与挤压,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哀嚎,又在某种超越现实的力量下被强行重组。

他的感官在那一刻完全失灵,唯有那片吞噬一切的、深邃到令人心悸的蓝色光芒充斥着他的“视野”——如果那还能称之为视野的话。时间失去了刻度,不知过去了多久,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永恒,那霸道的蓝色终于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虚脱。

沉重的身体重新感受到了引力,一种坚实、沉稳的触感从脚底传来,透过薄薄的鞋底,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土地的颗粒感和微微的凉意。这久违的“脚踏实地”感,瞬间驱散了穿梭时空带来的、令人不安的虚浮。

他猛地、几乎是贪婪地吸了一口气,鼻腔中不再是现代都市那混合着汽车尾气、工业排放和经过过滤的、带着消毒水气味的空气,而是一种原始、质朴,甚至有些粗粝的气息。那是泥土被夜露浸润后散发的腥甜,是路旁青草被阳光晒暖后蒸腾出的清新,是远处田野里庄稼默默生长的生命律动,甚至,还隐约夹杂着牲畜粪便经过发酵后的、并不难闻的、独属于农耕时代的天然肥料味道。这气息,陌生又带着一丝诡异的熟悉,像一根无形的线,牵动了他记忆深处关于这个时代的模糊印记。

他缓缓地,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睁开了双眼。首先涌入眼帘的,是头顶那片毫无遮拦的天空。湛蓝,蓝得像一块刚刚被泉水洗涤过的巨大宝石,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质。几缕薄如蝉翼的丝絮云,正以一种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缓慢速度悠然飘移,仿佛亘古如此。

阳光毫无阻碍地倾泻下来,带着一种醇厚的暖意,洒在皮肤上,却不似现代社会透过浑浊大气层后那般带着灼人的攻击性。耳畔,几声清脆的、带着跳跃节奏的鸟鸣从远处的林间传来,更远处,隐约有牛羊慵懒的哞叫,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旷野的深沉宁静。这种静,并非无声,而是由风声、草叶摩擦声、虫鸣声共同谱写的、生机勃勃的静谧,与现代社会中那种被各种噪音背景填充的“安静”截然不同。

他尝试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指,确认了身体的控制权已然完全回归,这才用双臂支撑着,有些吃力地坐起身来。目光所及,是一片长满了不知名野草的土路旁斜坡。他环顾四周,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跳动着,带着一种确认事实后的安定。

白诗悦、袁薇、董小倩、刁如苑、刘菲含五女也相继苏醒过来,她们个个面色苍白如纸,眼神中带着惊魂未定的恍惚,仿佛灵魂还滞留在那狂暴的时空隧道之中,未曾完全归位。但她们的手,却还紧紧地、甚至有些固执地握在一起,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仿佛那是连接两个世界、唯一不会断裂的、充满生命力的纽带。

他们的背包、行李箱散乱地分布在周围的草地上,那些来自现代的、造型各异的箱包,在此刻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突兀。里面装着他们为这次“回归”精心准备的“物资”——那些经过优选、可能在这个时代带来农业革命的高产作物种子,是他们未来计划的基石。

他们身上还穿着穿越时的现代衣物,戚睿涵的t恤和牛仔裤,白诗悦的碎花连衣裙,袁薇的休闲衬衫和修身长裤,董小倩素雅的棉麻长裙,刁如苑干练的商务休闲装,以及刘菲含便于活动的运动套装……这些布料、剪裁和风格,在此刻的天地间,如同画布上错误的色块,异常扎眼,无声地宣告着他们的“异类”身份。

“我们……这是成功了?”白诗悦的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沙哑和不确定,她下意识地抬起另一只手,揉了揉依旧有些胀痛的太阳穴,然后自然地、寻求依靠般地抓住了身旁戚睿涵的手臂。那力道透露出她内心的波澜,远非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

袁薇则已经迅速强迫自己从眩晕中挣脱出来,她那双总是透着冷静和聪慧的眸子,开始仔细地、带着审视意味地打量四周的环境。这是一条不算宽阔的土路,路面被经年累月的车马行人碾压出两道深深的车辙印,里面还积着前几日雨水留下的浅浅泥洼。路旁是茂密的、几乎及膝的草丛,草丛中点缀着一些不知名的野花,再往外,则是一片片长势喜人的庄稼地,看那沉甸甸的穗头,应是高粱或者粟米。

更远处,几缕淡淡的、笔直的炊烟从一片村庄的轮廓中袅袅升起,融入湛蓝的天际,勾勒出一派恬静而充满生活气息的田园画卷。“看样子,是到了。只是不知具体是何年何地,需要尽快确认。”她的声音平稳,但微微抿起的唇角显示了她内心的谨慎。

董小倩的反应最为奇特,也最为深沉。她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先是闭上了眼睛,深深地、连续地吸了好几口气,那混合着泥土与青草芬芳的空气涌入她的肺叶,仿佛带着某种神秘的魔力,让她的眼眶不由自主地微微泛红。

随即,她俯下身,不是随意地触碰,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用她那白皙修长、却曾在另一个时空也沾染过阳春水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抓起一把路旁带着湿润草根和微凉露水的泥土,紧紧攥在手心。

那微凉的、粗糙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她甚至能感觉到细小的沙砾和草根的存在。她闭上眼,感受着这份与大地最直接的连接,仿佛要通过这最原始的方式,让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确认——自己真的回来了,回到了这片魂牵梦萦的故土。她的动作里,带着一种白诗悦和袁薇这些在现代都市长大的女孩难以完全理解的、源自血脉和文化深处的、对土地的深沉眷恋。

刁如苑和刘菲含毕竟是第一次亲身经历这种超越认知范畴的事件,纵然两人平日里一个是在商界历练得心志坚定的女强人,一个是信奉逻辑与实证的理科高材生,此刻也难免心潮澎湃,难以自持。

刁如苑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腰背挺得笔直,试图保持住那份属于她的从容气度,但她微微起伏的胸口和下意识握紧又松开的拳头,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激动与些许不安。

刘菲含则已经迅速进入了“检查模式”,她顾不上拍打身上的草屑,第一时间蹲下身,拉过那个她最为看重、装有精密科学仪器和重要资料的特制行李箱,仔细检查着上面的密码锁和外壳,确认在穿越过程中没有受到损坏。这是她作为研究者的本能,这些仪器和资料,是她们未来可能赖以生存和发展的重要凭借。

“大家都没事吧?有没有感觉哪里特别不舒服?”戚睿涵彻底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和四肢,目光带着关切,逐一扫过众人的脸庞,见她们虽然脸色不佳,但眼神逐渐恢复了清明,行动也无大碍,心下才真正松了口气。“都检查一下随身物品,特别是那些重要的东西。我们得先搞清楚现在的具体时间和位置,才能决定下一步怎么走。”

众人闻言,纷纷开始清点自己的行李。幸运的是,除了在穿越过程中有些颠簸导致物品在包内凌乱了些,并无任何遗失。那口装着最关键作物种子的特制行李箱,以及刘菲含守护的那个仪器箱,都完好无损地立在草地上。

就在他们刚刚整理好行装,准备沿着官道选择一个方向探路时,一阵略显沉闷的铃铛声,伴随着沉重而规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下身穿着同样质地的阔腿裤,裤脚挽到膝盖,露出坚实小腿的壮汉,肩上扛着一把磨得光亮的锄头,从官道的另一头慢慢走来。

他看到路旁这六个奇装异服、身边还堆着几个样式古怪箱包的人,明显愣住了,脚步不由自主地放慢,黝黑的、布满风吹日晒痕迹的脸上,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警惕与浓烈的好奇,目光在他们身上来回逡巡,尤其是在五位容貌出众、衣着“暴露”的女子身上停留了片刻,眼神中混杂着困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

戚睿涵见状,知道避无可避,连忙上前几步,学着古人的样子,双手抱拳,拱了拱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而友善,不带任何威胁:“这位大哥请了,打扰了。在下几人乃是远道而来的行商,途经贵宝地,不慎迷失了方向,心中甚是惶惑。敢问大哥,如今是何年月?此地又是何处州县?若能指点迷津,感激不尽。”

那壮汉停下脚步,将肩上的锄头放下,杵在地上,双手交叠放在锄头把的顶端,依旧带着几分迟疑,操着浓重的、带着幽燕地方特色的口音回答道:“如今是大顺永昌八年,八月初三。这儿是北京城西郊,地属宛平县管辖。顺着这条官道一直往东走,再有个十几里地,就能看到北京城的西门了。”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戚睿涵等人那绝不同于此时服饰风格的衣着,补充道:“看几位这身打扮……着实新奇,不似俺们中土人士?如今陛下圣明,朝廷正大力推行与民休息之策,整顿农桑,减免赋税,这天下啊,总算是太平下来了。”言语间,带着一种朴素的、对当下时局的满足感和认同感,似乎这“太平”二字,对他而言已是极为珍贵。

永昌八年八月初三,距离大顺一统天下,果然还不到一个月。戚睿涵心中巨震,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有欣慰,有激动,也有一种历史重担再次压上肩头的沉重感。他与身后的几女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中蕴含着只有他们自己才懂的深意——历史,真的在他们当年离开后,沿着那条被艰难扭转的轨迹,走到了今天。李自成坐稳了江山,吴三桂被封宁国公,南明的抵抗被平息……这一切,都与他们数年前的冒险息息相关。

“多谢大哥指点迷津,解了我等燃眉之急。”戚睿涵再次郑重地拱手道谢,语气诚恳。

那壮汉摆了摆手,似乎觉得与这些打扮奇特的“异乡人”过多交谈有些不安,重新扛起锄头,迈开步子继续朝着远处村庄的方向走去。只是走出一段距离后,还是忍不住回头又看了几眼,嘴里似乎还在低声嘟囔着什么,身影最终消失在一片庄稼地的拐角处。

确认了确切的时间和地点,众人精神都是为之一振。目标变得无比明确——进入北京城。

他们重新背好行囊,拉上那些带着滚轮的行李箱。这些在现代社会司空见惯、便利无比的拉杆箱,在这坑洼不平、布满车辙和碎石的土路上行进起来,却显得异常笨拙和费力。轮子与地面不断摩擦,发出持续而沉闷的“咕噜咕噜”声响,在这相对安静的官道上显得格外刺耳,又一次引来了路边田地里正在弯腰劳作的农人们惊奇的目光。

他们这一行六人,男的挺拔俊朗,女的各具风姿,本就引人注目,再加上这前所未见的“怪异”衣着和“奇特”行李,走在永昌八年的京郊官道上,简直就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荡起层层涟漪。

那些目光中有纯粹的好奇,有深深的疑惑,有本能的警惕,但所幸,并没有看到乱世之中常见的麻木、绝望或者赤裸裸的敌意。先前那壮汉口中“与民休息,天下太平”的话语,似乎并非虚言,从这些农人相对平稳的劳作状态和还算整齐的衣着上,也能窥见一二。

走了约莫一个多时辰,日头渐渐升高,空气中暖意更盛。就在众人感到有些疲惫,额角见汗之时,一座巍峨巨城的轮廓,终于如同沉睡的远古巨兽般,清晰地出现在地平线的尽头。青灰色的城墙在秋日明亮的阳光下,呈现出一种冷峻的色调,墙体高大厚重,墙垛如同巨兽的牙齿般森然排列,上面依稀可见巡逻兵士的身影和迎风招展的、代表着大顺政权的旗帜。

这座城墙,远比他们在现代见过的、经过多次修复和商业开发的北京城墙更加雄伟、更加完整,也更具一种原始而磅礴的压迫感。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到那种属于新生帝国心脏的、混合着权力、秩序与生命力的磅礴气势。护城河如同一条玉带环绕,河水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

城门口车马行人络绎不绝,排成了不算很长但也颇具规模的队伍,依次等待入城检查。守城的士兵穿着大顺军标志性的蓝色号衣,外罩简易的皮甲,手持磨得锃亮的长枪,腰挎腰刀,精神面貌看起来相当饱满,眼神锐利,警惕地扫视着往来人群。他们对行人车马的检查颇为严格,翻看行李,询问来由,但动作并不粗鲁,也未见有刻意刁难、索要钱财的现象,整体秩序井然,透出一种新朝初立时的严明纪律。

轮到戚睿涵一行人时,预料之中的麻烦果然出现了。他们这身现代装扮实在过于惊世骇俗,刚一靠近城门区域,就如同磁石般吸引了所有守城兵士以及周围等待入城百姓的注意。

几名士兵立刻围了上来,呈半包围之势,眼神锐利如鹰,手中长枪虽未平举对准,但枪尖微微下压,已是随时可以发力的戒备姿态。周围的人群也发出了低低的、压抑不住的议论声。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从何处而来?往何处去?这身打扮……成何体统!”为首的一个小旗官,约莫三十岁年纪,面容精悍,上前一步,厉声喝问,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在戚睿涵等人身上和那些奇怪的行李箱上来回扫视,尤其是在五位女子的面部和衣着上停留良久,眉头紧紧锁住。

戚睿涵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他不慌不忙,示意身后有些紧张的几女稍安勿躁,然后从随身携带的登山背包内袋里,郑重地取出一枚以百炼玄铁精心打造、触手冰凉沉重、正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虎头吞口纹饰、正中阴刻着“宁国公吴”四个遒劲大字的令牌。这是当年他离开北京,南下江南进行秘密活动之前,义兄吴三桂感念其功劳与情谊,特意赠予他,以备不时之需的信物,代表着极高的信任和权限,没想到今日在此派上了用场。

“这位军爷,”戚睿涵将令牌平稳地递上,语气从容不迫,带着一种不卑不亢的气度,“我等是宁国公吴将军的故旧亲朋,特从极远之地归来拜访。此乃吴将军昔日亲手所赠信物,以为凭证,请军爷验看。”

那小旗官将信将疑地接过令牌,入手只觉沉甸甸冰凉,那股子玄铁特有的质感做不得假。他翻来覆去仔细查看,指尖摩挲着那精细的虎头纹路和深刻的字迹,又侧身与旁边另外几个显然是老兵模样的同伴低声交谈了几句,手指在令牌的某个特定纹路上点了点。那几个老兵凑近细看后,纷纷点头,显然他们都认得这宁国公府核心人物才能持有的令牌制式与暗记。

小旗官脸上的警惕之色顿时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恭敬与为难交织的复杂表情。他将令牌双手递还给戚睿涵,语气缓和了许多:“贵客恕罪,令牌……确是真品,乃宁国公府上之物,小的们认得。只是……”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戚睿涵等人的服装,苦笑道,“只是诸位这身衣着,实在……实在与城中规制迥异,若就这样入城,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骚动,于贵客、于宁国公府声威,都恐有不便。”

“军爷所虑极是。”戚睿涵接过令牌,小心收好,微笑着解释道,“我等乃海外归客,久居化外之地,风俗衣着与中土迥异,初来乍到,未及更换,让军爷和诸位见笑了。我等急于入城与吴将军相见,还请军爷行个方便,通融一二。入城之后,定当立刻更换服色,不敢有违城中观瞻。”

小旗官犹豫了片刻,又看了看戚睿涵镇定自若的神情,以及他身后那几位虽然衣着古怪但气质不凡、容貌秀丽的女子,最终做出了决断。他侧身让开了道路,对身后的士兵挥了挥手:“既是宁国公的贵客,身份无误,放行吧。”随即又对戚睿涵抱拳道,“贵客请入城。方才多有得罪,职责所在,万望海涵。只是入城后,还需如贵客所言,尽早更换衣衫为宜。”

“多谢军爷通融,提醒之情,亦感念于心。”戚睿涵点头致意,态度温和。随即,他带领五女,在一大片好奇、惊异、探究的目光注视下,穿过了那高大、深邃、投下大片阴影的城门洞。城门洞内壁砖石斑驳,留下了无数岁月的痕迹,仿佛穿越这条幽深的通道,便是真正踏入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城内景象更是与戚睿涵记忆中关于明末清初民生凋敝、市井萧条的史料记载大相径庭。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条宽阔笔直的大街,足以容纳数辆马车并行。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旌旗招展,各种招牌幌子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贩夫走卒的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交织成一片充满活力的市井交响曲。布庄、粮店、酒楼、茶肆、药铺、铁匠铺……各行各业,应有尽有。

往来行人摩肩接踵,百姓们大多面色平和,步履从容,衣着虽以棉麻粗布为主,色彩朴素,但干净整齐,少见褴褛破败之象。街道地面由大块青石板铺就,还算平整干净,虽有牲畜留下的些许污迹,但并无垃圾堆积、污水横流的肮脏景象。

空气中飘荡着各种复杂的气味——刚出笼的包子馒头的面食香气、熟食摊上酱肉的咸香、茶叶铺里飘出的清冽茶香、药铺里传来的淡淡草药味、以及行人身上汗味、牲畜体味混合在一起的、独属于闹市的生活气息。这一切,热闹、喧嚣,却充满了一种蓬勃的生气。

最关键的是,放眼望去,满街都是汉家衣冠,男子或束发戴网巾,或戴着各式头巾,身穿交领右衽的短衣或长袍,腰束布带;女子则多是上襦下裙,或是比甲、袄裙,间或有穿着流仙裙的年轻女子走过,裙袂飘飘。再也见不到那刺眼的、象征着屈辱的金钱鼠尾辫和马褂旗装。一种属于汉族王朝的、自信而从容的文化氛围弥漫在空气里,浸润着每一个角落。

眼前的一幕,都让戚睿涵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欣慰、激动,以及一种恍如隔世般的复杂情绪。他们当年的冒险与努力,那在历史关头惊心动魄的抉择与奔波,似乎真的结出了果实。这个由李自成建立、在原本历史中昙花一现的大顺王朝,至少在立国之初的此刻,在这帝都北京,展现出了一番与前明末世、也与原本历史上那个即将入主的“清”截然不同的新气象。这气象,让他感到一切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宁国公府位于内城,距离皇城不远,是一处颇为显赫的宅邸。高耸的朱漆大门,擦得锃亮的铜环,门前矗立着两尊雕刻得栩栩如生、威武雄壮的石狮子,另有四名顶盔贯甲、持枪肃立、眼神锐利的亲兵守卫,气象森严,无声地彰显着主人尊贵的身份与权势。

六人来到府门前,自然又被守卫拦下。

“站住,此处乃宁国公府邸,闲杂人等不得靠近,速速离去!”亲兵队长声音洪亮,带着军旅特有的煞气与不容置疑,目光如电般扫过戚睿涵等人及其行李。

戚睿涵再次取出那枚玄铁令牌,朗声道:“劳烦通禀吴将军,就说旧日兄弟戚睿涵,不负所托,已从远方归来,并携几位挚友,特来求见。”

那亲兵队长接过令牌,只看了一眼,脸色便骤然一肃,腰背都不自觉地挺直了几分。他显然比城门守军更清楚这枚令牌所代表的分量和背后意味着什么。

“贵客请稍候,末将这便入内通禀!”他不敢有丝毫怠慢,双手将令牌递还给戚睿涵,抱拳行了一礼,转身快步如飞地进府禀报去了。

等待的时间其实并不算长,但对于初来乍到、刚刚经历时空穿梭、身心俱疲的六人而言,站在这样一座威严的府邸门前,感受着守卫士兵审视的目光,每一秒都似乎被无形地拉长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紧张感。

白诗悦和袁薇下意识地靠近了戚睿涵一些,似乎从他身上汲取着安定人心的力量。董小倩则目光复杂地打量着这座未来可能将成为她长期居所的府邸门庭,眼神中有好奇,有审度,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刁如苑和刘菲含则默默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建筑的细节以及守卫的素质,试图更快地理解和融入这个陌生的时代。

很快,府内传来一阵急促而有力、明显属于武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门口的寂静。只见一位身着藏蓝色云纹团花常服,身材魁梧挺拔,面容依稀可见往日俊朗风采,但眉宇间已沉淀下更多岁月沧桑与权势威严痕迹的中年男子,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他目光如炬,第一时间就精准地锁定在了戚睿涵身上,先是微微一怔,似乎有些不敢相信,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混合着巨大惊喜与如释重负的光芒。

“元芝,果然是你!”吴三桂抢上前来,情绪激动,一把紧紧抓住戚睿涵的双臂,那力道之大,让戚睿涵都清晰地感到了骨骼被挤压的微痛,“一别半月,音讯全无,恍如隔世。为兄只当你……只当你已遭遇不测……”他话语顿住,声音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那份毫不掩饰的激动与真挚的兄弟情谊,溢于言表,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兄长,是我。我回来了。”戚睿涵也笑了起来,那笑容发自内心,带着历经艰险终见亲人的温暖与感慨。眼前的吴三桂,比之记忆中在山海关初见时那个内心焦灼、彷徨于历史十字路口的边关总兵,更多了几分位极人臣的沉稳气度与不怒自威的权势感,但此刻流露出的这份毫无保留的关切与喜悦,却显得如此真实而珍贵。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吴三桂用力地、接连拍打着戚睿涵的肩膀,仿佛要确认眼前之人并非幻影。他这才将目光转向戚睿涵身后的五位女子。当他看到白诗悦、袁薇、董小倩、刁如苑、刘菲含,尤其是她们那完全颠覆他认知的现代装扮时,眼中再次闪过了巨大的惊愕与困惑,甚至比刚才认出戚睿涵时更甚。

这五位女子,气质各异,或温婉娴雅,或聪慧冷静,或带着江南水乡的书卷秀气,或透着商海沉浮历练出的干练精明,或显着实验室里培养出的理性睿智,但无一不是容貌出众,姿仪不凡。而且,她们面对他这位权势赫赫的宁国公,虽有好奇与打量,却并无多少这个时代平民女子常见的敬畏与怯懦,这份坦然与自信,在他所处的时代是极为罕见的。除了曾有过数面之缘的董小倩,其余四人他均不认识。

“元芝,这几位是……?”吴三桂收敛了部分激动情绪,疑惑地问道,目光在五女身上逡巡,最终落回戚睿涵脸上,等待着他的解释。

戚睿涵连忙侧身,郑重地引见:“兄长,容我介绍。这几位都是与我志同道合、在远方同生共死、可以完全信赖的伙伴与挚友。这位是白诗悦,”他指向白诗悦,白诗悦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标准的万福礼,姿态优雅。

“这位是袁薇,”袁薇同样敛衽一礼,动作娴静。

“这位是董小倩,兄长应是认识的,”董小倩上前一步,盈盈下拜,眼波流转,带着复杂的情绪。

“这位是刁如苑,”刁如苑依样行礼,举止大方得体。

“这位是刘菲含。”刘菲含也认真地行了礼,眼神冷静。

戚睿涵一一介绍过去,并未详细说明各人与他的具体关系渊源,只以“伙伴”、“挚友”概之,既表明了亲密,又保留了一定的余地。

吴三桂虽心中疑惑更甚——自己这义弟消失不到一个月,音讯全无,如今突然归来,竟从哪里带来这么一群气质独特、衣着惊世骇俗的女子?而且观其言行举止,绝非寻常之辈。但他毕竟是历经宦海沉浮、见过无数大风大浪的人,深知戚睿涵非常人,行事往往出人意表,却必有深意。

他当即收敛起所有惊容,换上一副热情而不失一国公爷身份的笑容,对着五女拱手还礼,声音洪亮而诚恳:“诸位姑娘既是元芝的伙伴与挚友,那便是吴某最尊贵的客人。方才失礼之处,万勿见怪。快请,快请府内叙话。站在门外,实是吴某怠慢了贵客!”

吴三桂亲自在前引路,态度殷勤,将六人迎入府中。穿过气势恢宏的影壁,步入府内,只见庭院深深,回廊曲折,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假山池沼点缀其间,草木葱茏,景致清幽。仆从丫鬟往来穿梭,见到吴三桂纷纷躬身行礼,动作整齐划一,训练有素,整个府邸运转井然有序,无处不彰显着国公府的富贵、气派与严谨的规矩。

来到一处宽敞明亮、陈设雅致而不失华贵的花厅,厅内摆放着紫檀木的桌椅,墙上挂着名家字画,多宝格里陈设着古玩玉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

吴三桂吩咐侍立一旁的侍女奉上香茗,然后对侍立在花厅门口的一位身着藏青色长衫、面容精干、目光沉稳的中年管家模样的人吩咐道:“吴军,这几位姑娘是国公府最尊贵的客人,你立刻去安排几间最上好的、安静敞亮的客房,一应用度皆按最高规格。再去账上支取银两,速去京城最好的成衣铺,按照几位姑娘的身量,购置几套合身、料子上乘的女子衣裙鞋袜送来,务必让姑娘们感到舒适安心,如有丝毫怠慢,我唯你是问!”他又看向戚睿涵,语气亲切,“元芝,你的旧居‘听涛苑’,我一直派人日日打扫,保持着原样,洁净如初,你随时可以入住,一切如旧。”

管家吴军恭敬地躬身应下:“是,老爷,小人明白,定会安排妥当。”他的目光快速而谨慎地在五女身上扫过,虽也难掩对其衣着的好奇,但执行力极强,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立刻转身快步离去,着手张罗。

这时,一阵环佩叮当的清脆声响,伴随着一股馥郁却不浓艳、清雅宜人的香风,由远及近。只见一位身着浅碧色绫罗裙衫,外罩一件月白色轻纱比甲,云鬓如雾,斜插一支碧玉簪,容颜绝丽,体态风流,宛如从画中走出的绝色美人,在两名穿着淡粉比甲、容貌清秀的丫鬟的簇拥下,袅袅娜娜地步入花厅。

她之美,不仅在于五官的精致无瑕,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更在于那一种浑然天成的、我见犹怜的柔弱气质,与眼底深处那流转的、欲语还休的婉转风情,结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惊心动魄的魅力。

正是陈圆圆。

她本是听闻有贵客至,且似乎与夫君关系匪浅,特来相见,以示女主人的礼数。当她步入花厅,看到厅内除了戚睿涵、董小倩外,竟多了四位穿着“有伤风化”般奇特衣物、却个个容貌气度不凡的陌生女子时,莲步微微一顿,那双秋水般的明眸中迅速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讶异,但她毕竟久经场面,立刻便恢复了她惯有的、恰到好处的温婉笑容,那笑容如同春风吹拂湖面,漾开浅浅涟漪,动人至极。

吴三桂见陈圆圆到来,笑着介绍道:“圆圆,快来见过。这位是曾与我并肩作战、情同手足的义弟,戚睿涵戚元芝,你当年应是见过的。这几位是元芝的伙伴,皆是远道而来的贵客。”他又对戚睿涵及五女道,“这是内子,陈氏。”

白诗悦、袁薇等人早在现代就通过各种文艺作品和史料,听闻过陈圆圆这位传奇女子的鼎鼎大名,此刻见到真人,虽同为女子,也不禁为她的绝色容光与独特风韵所慑,心中皆暗叹,果然名不虚传,甚至比想象中更为动人。刁如苑、刘菲含更是心中暗赞,这等风姿,确是世间罕有。

五女不敢怠慢,在戚睿涵的眼神示意下,齐齐向着陈圆圆行了一个更为标准、姿态优美的万福礼,动作整齐划一,显然是董小倩在穿越前特意花费时间严格教导过的结果:“民女(晚辈)见过陈夫人。”声音清脆,礼数周到。

陈圆圆见这些衣着奇特的女子,不仅容貌气质出众,竟还如此知书达理,动作规范,眼中的讶异又深了一分,同时也多了几分真切的好感。她连忙上前两步,虚扶了一下,声音软糯悦耳,如同珠落玉盘:“诸位妹妹快快请起,不必如此多礼。既是元芝兄弟的伙伴,到了这里,便如同到了自己家中一般,千万莫要拘束,随意就好。”她的态度亲切自然,毫无国公夫人的架子,言语温柔体贴,瞬间便拉近了与众人的距离,让人如沐春风。

吴三桂见女眷们相处融洽,气氛和睦,心中更是高兴,对戚睿涵道:“元芝,你与几位姑娘远道而来,一路之上想必舟车劳顿,辛苦异常。先随吴管家去安顿下来,好好洗漱更衣,稍作休息,缓解疲乏。晚上为兄在‘锦华堂’设下家宴,为你们接风洗尘。届时你我兄弟再摒退左右,好好畅谈别后之情!”

戚睿涵知道吴三桂必然有许多疑问,也需要时间消化他们突然归来的冲击,便从善如流,点头称是:“全凭兄长安排。”

很快,在管家吴军高效而周到的安排下,五女都被引往各自精致舒适、陈设华美的客房,并有伶俐乖巧的侍女小心伺候着沐浴更衣,随后送来了符合此时审美、用料考究、刺绣精美的各式汉式裙衫。

戚睿涵也回到了他曾经住过的那间名为“听涛苑”的院子,但见院内松柏苍翠,回廊洁净,屋内窗明几净,一应陈设家具都与他离开时一般无二,甚至桌案上还摆放着他当年未曾带走的几本书籍,也被擦拭得一尘不染,仿佛他昨日才刚刚离开一般。这份用心,让他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暖流。

待众人都梳洗完毕,换上了干净合身的古代服饰,重新聚集在戚睿涵的“听涛苑”中时,彼此看着对方那与片刻前截然不同的形象,都不由得感到一阵新奇,相视之下,会心一笑。脱下了那些与现代工业文明紧密相连的衣物,换上了宽袍大袖、裙袂飘飘的汉家衣裳,那种与周围世界格格不入的隔阂感,终于消散了大半。虽然举止间还难免带着些现代人的习惯,但至少在外表上,他们已经初步融入了这个时代。

戚睿涵看着眼前这五位经历了不可思议的时空穿梭,脸上虽还带着些许疲惫,但眼神中都已经重新凝聚起坚定、好奇与探索光芒的女子——温柔而内心坚韧的白诗悦,聪慧娴静、善于观察的袁薇,已渐渐融入现代生活却对故土怀着深沉情愫、此刻眼神格外复杂的董小倩,干练果决、适应能力极强的刁如苑,冷静睿智、时刻不忘观察与分析的刘菲含。他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慨与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是他,将她们带离了熟悉的现代世界,来到了这个既充满机遇也遍布未知的时空。

他走到院子中央,那里有一株高大的梧桐树,枝叶繁茂,在傍晚的微风中发出沙沙的轻响。夕阳的余晖透过枝叶的缝隙,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

他目光沉静,逐一扫过每一张熟悉而又因这身打扮显得有些陌生的面孔,声音平和而有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这里,宁国公府,从今天起,就是我们在永昌八年的大顺,在北京的家。一个相对安全,可以让我们暂时栖身、观察、适应和谋划的基地。吴三桂将军,是我的义兄,也是我们计划的重要一环;陈圆圆夫人,性情温婉,是可以信赖的女主人。他们,都是我们在这个时代可以初步依靠的家人。”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沉稳:“前路或许依旧未知,充满了各种挑战。这个时代有它的规则,有它的危险,也有它的机遇。我们需要学习,需要适应,需要谨慎,但不必恐惧。我们拥有超越这个时代的知识和视野,我们携带着可能改变未来的种子,我们六人,是一个整体。”他的目光再次扫过众人,带着询问与确认,“至少,我们现在有了一个坚实的起点,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港湾。大家先安心住下,熟悉环境,恢复精力。属于我们的,在这个时代的新故事,才刚刚揭开序幕。”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脸上露出了不同程度的放松和期待。经历了穿越的惊魂甫定,确认了所处时代和目标,又得到了暂时的安顿,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稍稍松弛。

夕阳的余晖愈发浓郁,将整个院落渲染得一片温暖金黄。远处,隐约传来府邸厨房准备晚膳的轻微响动与若有若无的、诱人的饭菜香气,夹杂着丫鬟仆役们低低的、规矩的交谈声。六个来自不同时空、背负着不同过往与期望的灵魂,在这座古老而华贵的庭院中,找到了一份暂时的安宁与归属感。

历史的巨轮,似乎也因他们的再次到来,而悄然偏转了一丝微不可查,却又可能影响深远的角度。夜幕即将降临,而国公府的接风宴,以及宴后与吴三桂的深谈,将是他们在这个新时代迈出的真正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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