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中文 通过搜索各大小说站为您自动抓取各类小说的最快更新供您阅读!

顺治三年的仲秋,比往年来得更早,也更酷烈。北地的寒风,仿佛自极北的冰原席卷而来,带着刺骨的凛冽与一股子蛮横的杀伐之气,毫无阻碍地掠过已然臣服的华北平原,直扑京师。它呼啸着卷过紫禁城那一片片金灿灿的琉璃瓦顶,在重重宫阙、深深殿宇间穿梭、撞击、呜咽,仿佛无数冤魂在哭泣,却又始终吹不散那凝聚在帝国权力核心——武英殿内的,几乎凝成实质的肃杀与威严。

殿内,巨大的蟠龙柱支撑着高阔的穹顶,阴影幢幢。仅有几处窗户透进惨淡的天光,与殿内数十盏宫灯、以及御座前巨大炭盆中跳跃的火焰交织,映照出一张张或凝重、或惶恐、或谄媚、或麻木的面孔。空气里弥漫着上等银霜炭燃烧时特有的、略带甜腻的气息,但这暖意却丝毫无法驱散弥漫在每个人骨髓里的寒意。

大清摄政王多尔衮,并未如常礼居于臣位,而是端坐在御座旁特设的一张宽大蟠龙大椅上。这张椅子虽非真正的龙椅,但其规制、雕饰,乃至摆放的位置,都无不彰显着主人那超越臣格、睥睨天下的权势。他身着石青色五爪蟒袍,外罩玄狐端罩,身形虽不算特别魁梧,但坐在那里,就如同一座积蓄着雷霆的山岳,沉静中透出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相比之下,端坐于正中龙椅上的顺治皇帝福临,年仅冲龄,身着明黄龙袍,小小的身躯在宽大的椅背中更显单薄。他努力维持着天子的威仪,但那双尚存稚气的眼睛里,偶尔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与惊怯。珠帘之后,孝庄太后的身影若隐若现,静默如深海。

殿内,唯有炭盆中偶尔爆起的“噼啪”声,以及官员出列奏报时那刻意压低、带着十二分谨慎甚至颤抖的嗓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更反衬出那无处不在的寂静是何等沉重。

“臣……兖州知府赵始发,叩见皇上,叩见摄政王。”一个带着明显颤音的声音打破了凝滞。只见一名身着四品文官补服、年约四旬的官员,疾步出列,然后“噗通”一声跪倒在冰凉刺骨的金砖地上。他深深地伏下身子,额头紧贴地面,官袍的后背,在昏暗的光线下,能清晰地看到一片迅速洇开的深色水渍——那是冷汗,并非因殿内寒冷,而是源于内心极致的恐惧。

他强压下喉咙里几乎要溢出的哽咽,用力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清晰,但那份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却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启奏皇上,摄政王。兖州境内,确……确有数户灾民,因去岁蝗灾肆虐,田亩几近绝收,今春又逢数十年不遇之大旱,赤地千里,颗粒无收。官府……官府虽竭力赈济,然杯水车薪,加之……”他顿了一下,似乎想提及吏治腐败导致赈济不力,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改口道,“……加之灾情过重,民生实在维艰。彼等灾民,实是家徒四壁,借贷无门,走投无路之下……不得已,才……才逃入了城外的徂徕山中,自行……自行垦殖了些许无主山地,结庐而居,采集野果,挖掘草根,以求……苟全性命,延续血脉。”

他的话语,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每一个字都斟酌再三。他努力为那些灾民开脱,试图唤起哪怕一丝一毫的怜悯:“臣接报后,不敢怠慢,即刻遣人详查。现已查明,彼等入山灾民,共计七户,男女老幼三十九口,皆为本地老实农户。入山之后,只为糊口活命,日夜辛勤,开垦之地不足二十亩,所种亦不过是些番薯、杂粮。至今为止,并未有偷盗抢掠之行径,亦未与山中传闻之匪类有任何勾结。臣……臣亲眼所见,其中尚有嗷嗷待哺之婴孩,白发苍苍之老妪,其状……实在可怜。”

说到这里,赵始发似乎鼓起了此生最大的勇气,微微抬起了头,但目光依旧不敢直视御座方向,只是盯着眼前冰冷的地砖,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了那句可能招致杀身之祸的请求:“臣……臣斗胆,昧死恳请皇上、摄政王天恩浩荡,念其情有可原,实为饥寒所迫,或可……或可网开一面,允其下山,由官府设法另行安置;或……或就准其在官府划定之特定山地,继续自谋生路,按期缴纳微薄田赋。如此,既显我皇上天恩如海,体恤黎民疾苦,亦可彰朝廷仁政,收揽人心……”

他的声音越到后面越是细微,尤其是在说出“自行垦殖”、“网开一面”等词时,明显能感觉到殿内气氛骤然紧绷,仿佛无形中有一张巨弓被拉满,弓弦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他匍匐在地,不敢再言,只能听到自己那颗心在胸腔里如同擂鼓般疯狂跳动,撞击着耳膜,仿佛要挣脱束缚蹦出来。他甚至能感觉到周围同僚们投来的目光,有同情,有怜悯,但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冷漠,甚至是幸灾乐祸的寒意。

沉默在大殿中蔓延,这沉默并非空无,而是蕴含着风暴来临前的低气压,沉重得如同铅块,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扼住了所有人的呼吸。炭火的噼啪声此刻显得格外刺耳。一些汉臣低垂的眼帘下,目光闪烁,心中或许在为赵始发叹息,或许在为自己的身家性命担忧,无人敢在这时发出丝毫声响。

良久,仿佛过了一整个世纪,那冰冷得不带一丝情绪,却又蕴含着无上威严的声音,终于从蟠龙大椅的方向响起,如同冰锥,刺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宁静:

“赵始发,”多尔衮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铁钉般砸入众人的耳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你,可知罪?”

赵始发浑身剧烈一颤,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打了一下,额头再次重重磕在金砖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声音带着哭腔:“臣……臣愚钝,一心只念灾民凄苦,若有不当之处,请……请摄政王明示。”

“愚钝?”多尔衮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丝毫笑意,只有彻骨的寒意与轻蔑,“好一个‘愚钝’。我大清律例明载,凡天下山川林泽,矿藏物产,未经朝廷勘定、官府准许,皆属皇产,任何人不得私自开采、垦殖、渔猎。此乃太祖、太宗皇帝所定之祖宗成法,维系国本,岂容轻忽?徂徕山,乃朝廷之山,受萨满天神庇佑,一草一木,一鸟一兽,皆承天恩,岂容贱民肆意妄为,毁坏山林灵脉,亵渎神明?”

他的声音逐渐拔高,语速加快,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打在赵始发和所有汉臣的心上:“此等行径,其一,亵渎神灵,动摇我大清立国之根基!其二,更紧要者,若放任此风,今日灾民可因饥荒入山,明日乱臣贼子便可借机据险而叛,啸聚山林,聚众为祸。今日你为他们垦殖二十亩山地求情,他日就有人敢为你求情,裂土封王。规矩一坏,国将不国。你身为朝廷四品知府,牧民之官,不思严查缉拿,以儆效尤,反倒为其张目,妄议朝廷法度,以‘仁政’之名,行悖逆之实?赵始发,是谁给你的胆子?”

最后一句“是谁给你的胆子?”,已是厉声喝问,如同惊雷炸响在武英殿上空。殿内众臣无不浑身一紧,头颅垂得更低,恨不得将整个人都缩进官袍里。一些胆小的,甚至已经开始微微发抖。

赵始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瞬间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一片冰凉。他猛地抬起头,脸上已无半分血色,嘴唇哆嗦着,最后的求生欲和那份读书人残存的良知驱使着他,发出了绝望的辩驳:“摄政王明鉴,明鉴啊!那些灾民……那些灾民实是因长期饥荒,官府……官府赈济不力,又无地可种,实在是走投无路,才逃入深山苟延残喘。他们……他们不过是求一口饭吃,自力更生,未曾触犯其他律法,何至于……何至于要以‘亵渎神灵’、‘聚众为祸’这等大逆之罪论处啊?朝廷若行仁政,当以民为本,孔曰成仁,孟曰取义……”

“放肆!”多尔衮勃然变色,猛地一掌重重拍在座椅的蟠龙扶手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御案上的笔架都微微晃动,“仁政?本王与皇上,扫平流寇,定鼎中原,使天下免于糜烂,这便是最大的仁政!朝廷法度,便是为了江山永固,社稷长安,容不得丝毫逾越。法度如山,岂容你一个小小的知府,在此妄加质疑,巧言令色?你口口声声‘以民为本’,却不知‘国法’二字,方是维系天下的根本。你今日敢为几个刁民质疑国法,他日就敢质疑皇上,质疑本王。此等歪风邪气,断不可长!”

他不再看面如死灰、眼神涣散的赵始发,仿佛那已是一个死人。他转而面向龙椅上的福临,微微躬身,语气却是不容置疑,带着绝对的权威:“皇上,兖州知府赵始发,罔顾国法,袒护不法刁民,更兼妄议朝政,其心可诛,其行可鄙。此风若开,各地效仿,国法荡然无存。臣,多尔衮,恳请圣裁,立即将赵始发革去所有官职功名,押赴市曹,斩立决。以正国法,以儆效尤!”

年幼的福临皇帝被这突如其来的凛冽杀气惊得微微一颤,他有些无措地侧头,望向珠帘之后。珠帘轻晃,其后那道模糊而沉稳的身影,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福临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挺直那尚且瘦小的身躯,模仿着记忆中父皇和摄政王的威严,用尚带稚气却刻意压低的嗓音道:“准……准摄政王所奏。赵始发,大逆不道,即刻……处斩!”

“皇上,摄政王,臣冤枉,臣是为民请命啊——兖州百姓苦啊——”赵始发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喊,那声音充满了绝望与不甘。然而,他的声音很快就被两名如狼似虎的御前侍卫打断。侍卫铁钳般的大手将他从地上粗暴地拖拽起来,毫不留情地向殿外架去。他的官帽掉落在地,花翎折断,衣衫凌乱,求饶声、辩白声最终都化作了消失在殿外凛冽寒风中的呜咽。

殿内重新恢复了那种令人压抑的宁静,甚至比之前更加死寂。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赵始发绝望的气息,混合着炭火味,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腥甜。众臣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引起那蟠龙大椅上之人的注意。

多尔衮面色稍霁,但眼神依旧冰冷如刀,他缓缓扫视着殿下噤若寒蝉的满汉大臣,目光所及之处,人人低头。他顿了顿,用一种决定蝼蚁生死的平淡语气,继续处置着徂徕山的后续:“至于徂徕山中那几个不知死活、胆敢玷污皇产的灾民……洪承畴。”

“臣在。”一位身着清朝一品仙鹤补服,面容精干沉稳,目光内敛的中年汉臣应声出列,躬身施礼。正是已降清多年,如今颇受重用的原明朝蓟辽总督洪承畴。

“着你即刻前往兖州,接手知府事务。”多尔衮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仿佛在吩咐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差事,“首要之务,便是调派绿营兵勇,入徂徕山,将那七户逃亡灾民,无论男女老幼,妇孺孩童,悉数缉拿,就地处决,不得走脱一人!将其首级全部悬挂于兖州城楼,昭示四方。凡我大清臣民,需谨记,敢有触犯律例,私垦山林者,这便是唯一的下场!”

洪承畴面色不变,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听到的只是清理路边杂草的命令。他毫不犹豫地深深躬身,声音平稳无波:“臣,洪承畴,遵旨!”

他心中或许有瞬间的波澜,或许想起了多年前自己也曾是明朝的督师,或许对那三十九口无辜百姓有一丝怜悯,但这一切,都早已被多年官场沉浮、现实的残酷以及对自身权势地位的维护所磨平、所掩盖。在这位说一不二的摄政王面前,他深知,唯有绝对的、毫无迟疑的服从,才能保住现有的一切,甚至更进一步。

处置完兖州之事,多尔衮似乎意犹未尽,又提起不久前发生的另两桩震动朝野的事件,声音带着森然的寒意,如同北地永不融化的冰霜:“尔等需当谨记!前有朝鲜使臣金熙聪,不识我大清体统,妄自尊大,朝贡礼仪多有怠慢亵渎,已依律正法,头颅送回朝鲜,以儆效尤。后有青州知府邴春华,罔顾圣恩,竟敢上奏折,妄言什么‘满汉一体’,请求拆除满城,消除隔阂?此等言论,分明是离间满汉,动摇我国本,实属十恶不赦。现已查明,邴春华心怀叵测,诽谤朝廷,已凌迟处死,诛连九族,其邻里乡党,也已一并连坐严惩!”

他的话语,一句比一句冰冷,一句比一句血腥,如同无形的枷锁,一层层套在殿内所有大臣,尤其是汉臣的心头:“尔等皆需引以为戒,时刻自省。我大清之政策,乃太祖、太宗皇帝所定,并经本王与皇上钦准,只能不折不扣,严格执行。任何人,不得有丝毫质疑,不得有半分懈怠。凡有阳奉阴违、妄加议论、心存侥幸者,赵始发、邴春华之下场,便是尔等之前车之鉴!”

这最后的警告,如同冰水泼入滚油,瞬间冻结了所有可能存在的异动与心思。群臣彻底噤若寒蝉,唯有在领班大臣的带领下,机械地、用尽全身力气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摄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的声音,在空旷而压抑的大殿中空洞地回荡,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僵硬与深入骨髓的恐惧。

……

武英殿内的血腥与肃杀,如同这年秋天的寒潮,迅速弥漫开来。消息通过各种渠道——快马、密探、商队、甚至是江湖流言,越过千山万水,试图穿透清军严密的封锁线,向着南方,向着一切仍在抵抗的区域传播。

数日后,黄昏。陕西,凤翔府,平西侯府。

这座府邸原是明朝一位藩王的别院,如今成了吴三桂的驻跸之所。虽经战火,但主体建筑依旧保持着昔日的恢弘气象,只是飞檐斗拱间,多了几分军营的肃杀。庭园中的草木已见凋零,落叶在渐起的秋风中打着旋儿,更添几分萧瑟。

书房内,已然点起了数盏明亮的牛油大蜡,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吴三桂坐在主位的太师椅上,身着一袭家常的藏青色绸袍,未着盔甲,但眉宇间那股久经沙场的悍厉之气却无法掩盖。他面色凝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木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戚睿涵与董小倩分坐两侧。戚睿涵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青色劲装,虽经近年的军旅生涯磨砺,眉宇间仍带着一丝属于现代青年的跳脱,但此刻那双眼睛却深邃如潭。董小倩则是一身月白色的襦裙,外罩淡青比甲,秀发轻挽,素净淡雅,如同乱世中的一株空谷幽兰,只是那双明亮的眸子里,此刻也盛满了沉重。

他们刚刚听完了来自京师的密报。负责传递消息的,是吴三桂麾下最得力的夜不收首领,一个如同影子般沉默精干的汉子,他已经将武英殿上发生的一切,尽可能详细地复述了一遍,然后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留下满室的压抑。

“……朝鲜使臣因礼仪不符合清廷所定规矩被斩,头颅送回;青州知府邴春华因请求拆满城,被指离间满汉,凌迟处死,诛九族,邻里连坐;兖州知府赵始发,为民请命,恳请朝廷放过几个入山求活的灾民,被指妄议朝政,袒护不法,立斩于市曹;而那几户,共计七户三十九口灾民,则由洪承畴亲自负责,派兵入山,悉数缉拿,就地处决,首级悬挂城楼示众……”吴三桂的声音低沉而缓慢,他将这短短时间内发生的三起血案,一件件,一桩桩,清晰地再次道出,每一个字都像是浸透了血泪,重重砸在书房内三人的心头。

烛火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沉重,不安地跳跃了一下,在戚睿涵年轻而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他静静地听着,起初是难以置信,随即是愤怒的火苗开始在心中窜起。当听到赵始发只是因为替灾民说了几句话就被冠以“大逆不道”的罪名斩首时,他的拳头在桌下不由自主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却远不及心中的刺痛。当最后听到那三十九口灾民,包括妇孺老幼,被洪承畴下令全部处死,首级悬城时,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仿佛有一股炽热到极致的岩浆在体内奔涌、冲撞,寻找着喷发的出口。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太阳穴旁的青筋突突跳动。

终于,那积攒的怒火冲破了理智的堤坝,他再也抑制不住,霍然起身,右拳带着全身的力量,狠狠砸在身旁坚硬的楠木桌案边缘。

“砰——”一声沉闷如惊雷的巨响在书房内炸开。厚重的楠木桌案剧烈一震,桌上那盏精致的青花瓷盖碗被震得猛然跳起,盏盖滑落,“啪嚓”一声脆响,摔在青砖地上,顿时碎片四溅,温热的茶水茶叶泼洒开来,在地面上洇开一团深色的、狼藉的水渍。

“过分,简直太过分了,毫无人性!”戚睿涵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他双目赤红,猛地转向窗外沉沉的暮色,仿佛要穿透这越来越浓重的黑暗,看清那远在北京的、施行着如此暴政的源头,“清虏……多尔衮,他们这哪里是在治国?分明是在驯奴!是在用屠刀和恐惧,把所有人都变成只会磕头、没有想的牲口。他们不要顺民,只要绝对听话、任打任杀的奴才。听话的,或许能苟活;不听话的,甚至只是像赵始发这样稍有异议,想说句公道话的,便是死路一条。连那些只想在山里刨口食吃,挣扎着活下来的百姓,他们都不放过,老弱妇孺都不放过!”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额角的青筋清晰可见,声音越来越高,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质问:“他们这是明摆着要和天下所有还想站着活的人作对,要把所有还存留着良知和血性的人赶尽杀绝,要把这朗朗乾坤,万里山河,都变成他们爱新觉罗家可以肆意奴役、生杀予夺的猎场!”

来自现代社会的他,即便经历了明末清初这乱世的洗礼,见识了战场的残酷,参与了多次惨烈的守城血战,但内心深处,依然保留着对生命的基本尊重,对公平正义的朴素追求。

他能够理解战争的你死我活,却难以消化这种系统性的、制度化的、视人命如草芥、以恐怖和株连来维持统治的极端野蛮与黑暗。张晓宇助纣为虐研发的那些超越时代的先进武器,是看得见的、摆在明面上的威胁;而清廷这种从根子上扼杀生机、践踏人性、毁灭一切不同声音的暴政,则是更令人窒息、更深入骨髓的黑暗,仿佛要将整个文明都拖入无尽的深渊。

董小倩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出声温言安慰。她静静地坐在那里,秀美的脸庞上笼罩着一层前所未有的寒霜,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的是冰冷刺骨的怒意与深沉的悲哀。她缓缓起身,走到那摊狼藉前,蹲下身,伸出纤细的手指,捡起脚边一片最为锋利的碎瓷片。她的指尖用力,瓷片边缘甚至在她白皙的指腹上勒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但她仿佛毫无所觉。她沉默了片刻,才抬起眼,看向因激愤而胸膛仍在起伏的戚睿涵,又转向面色阴沉如水的吴三桂,她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如同冰层下依旧奔流不息的河水,带着一种穿透纷乱表象的洞察:

“睿涵说得不错,一点都不过分。”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的碎片和水渍,仿佛那是无数罹难者鲜血的象征,“清虏此举,已非寻常的严刑峻法,而是倒行逆施,自绝于天下。《孟子》云:‘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他们杀朝鲜使臣,是寒了周边藩属之心,令四夷离心;他们戮邴春华、赵始发这等敢言的直臣,是堵塞了忠谏之路,让朝堂只剩下阿谀奉承之辈;他们屠戮那些只为求活的灾民,是彻底断绝了治下百姓的最后一丝生望与期待。”

她站起身,将那片碎瓷轻轻放在桌角,声音愈发沉静,却蕴含着强大的力量:“如此暴政,必然激起滔天民愤,只是时机未到,被暂时的武力压制了下去。眼下清军势大,火器凶猛,各地军民或因恐惧而暂时屈服,不敢妄动。但他们心中的怒火、积压的仇恨,一旦被点燃,便会成燎原之势,再也无法扑灭。多尔衮、洪承畴他们,在自己的治下种下的,绝不是顺从的禾苗,而是遍地荆棘,是足以将他们自己刺得遍体鳞伤的仇恨种子!”

董小倩的话语,条理分明,字字珠玑,引经据典却又直指核心,如同一盆冰水,稍稍浇熄了戚睿涵心头那团躁动灼热的怒火,却让他思维的火焰燃烧得更加清晰、更加炽烈。

戚睿涵猛地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向董小倩,董小倩那“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和“仇恨种子”的论断,如同一道划破夜空的闪电,瞬间劈开了他脑海中盘踞多日的迷雾与困局。一个被他几乎遗忘,却在另一个时空被证明是克敌制胜法宝的战略思想,清晰地跃入脑海——敌后战场。抗日的时候,面对强大的日军,不仅有正面战场的浴血奋战,更有广袤敌后战场的人民战争、游击战争。他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一直以来,他的思维都被局限在了正面战场的对抗上——南京保卫战的惨烈、武昌会战的僵持、河南府的血战……如何应对清军凭借张晓宇技术制造的火风筝空袭、滑翔炮突防、甚至可能出现的瘟疫武器。他们被动地防御,艰难地支撑,凭借着有限的资源和对历史走向的些许预知苦苦支撑,却总觉得仿佛在独自对抗一个无比庞大的、拥有近乎无限资源和恐怖技术的战争机器。而清廷统治下那广袤的区域——山东、直隶、山西、河南、淮北……似乎成了一片沉默的、只能被动为清军提供资源和人力的稳固后方。

但赵始发事件和那些被屠杀的兖州灾民,血淋淋地揭示了一个他之前有所察觉却未深思的事实:清廷的后方,绝非铁板一块。那里充满了残酷的压迫、积累的仇恨和绝望的求生欲望。像邴春华、赵始发这样,试图在体制内有所作为、体恤民情的官员尚且无法忍受,落得身死族灭的下场,何况是那千千万万被圈地令夺去土地、被剃发易俗侮辱了传承、被苛捐杂税压榨得喘不过气,甚至像那些兖州灾民一样,连最基本生存权都被剥夺的普通汉民?

“小倩,你说得对,太对了!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戚睿涵的声音因为激动而略显沙哑,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仿佛有两簇火焰在瞳孔深处燃烧。他不再看地上的狼藉,而是猛地转身,快步走到书房西侧墙壁上悬挂的那幅巨幅军事地图前。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不再是仅仅聚焦于双方军队对峙的几条战线,而是贪婪地、一遍遍地扫过地图上那大片被标注为“清控区”的广袤区域。

“我们之前……我们之前太过专注于正面战场的胜负得失了!”戚睿涵的声音带着一种豁然开朗的兴奋与急切,他伸出手指,用力地、几乎要戳穿地图般,点在那一片片代表着清廷统治的区域上,“却忘了,或者说低估了最重要的一点——清虏如此倒行逆施,滥杀无辜,严刑峻法,歧视汉民,他们的统治根基,绝非他们自己以为的那般稳固,也绝非表面上看起来那样铁板一块。你们看——”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山东,赵始发枉死,兖州灾民被屠,青州邴春华请求拆满城被杀,当地百姓岂能不恨?直隶,天子脚下,圈地令执行最烈,多少汉民流离失所?山西,商贾众多,如今被层层盘剥,岂无怨言?河南,屡经战乱,民生凋敝,清廷可有真心抚恤?还有淮北、乃至辽东,那里有多少像徂徕山中那样,被逼得活不下去,只能硬而走险的百姓?有多少心怀故国、隐忍不发的士绅、前明遗忠?又有多少被张晓宇的恐怖武器、被清军的屠刀暂时压制了下去,却从未熄灭的反抗火种?”

他越说越激动,转过身,面向吴三桂和董小倩,眼神炽热:“清虏以为,靠无情的杀戮和高压的恐怖,就能让天下人噤声,变成只会顺从的绵羊。他们错了,大错特错,压迫越深,反抗愈烈。沉默,不代表认同;暂时的屈服,也不代表永久的顺从。那广袤的‘清控区’,不是他们安稳的后院,而是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

吴三桂也被戚睿涵这番如同狂风暴雨般的话语说得彻底动容。他缓缓起身,走到地图前,花白的眉毛紧紧锁在一起,目光随着戚睿涵的手指移动,沉吟道:“元芝之意是……我们在正面战场与清军主力周旋、消耗的同时,还应在其心腹之地,在其后方,煽风点火,发动百姓,组织义军,让他们腹背受敌?”

“正是如此。”戚睿涵用力一挥手臂,仿佛要将地图上那代表着清廷统治的阴霾一扫而空,“侯爷,正面战场,由朝廷和大顺的主力部队承担,依托地形和城防,进行节节抵抗,最大限度地消耗清军的有生力量,拖延其进攻步伐。而同时,我们要开辟第二战场——敌后战场。我们要做的就是,主动去点燃那星星之火!”

他回到地图前,用手指在几个重点区域画着圈:“我们可以派遣大量精干、忠诚且熟悉当地情况的人员,分批分期,通过各种隐秘渠道,潜入这些清控区。他们的任务,不是去和清军主力硬碰硬,而是去联络那些有志之士,利用清廷自身的暴政作为最有力的宣传,发动广大的群众。他们可以组织起小股的、灵活的义军,效仿当年梁山好汉,但不以占据城池为目的,而是采取游击战术!”

戚睿涵的脑海中,现代世界里关于游击战“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的十六字诀,以及持久战、群众路线等各种理论碎片,与明末清初的现实情况——地主武装、山寨豪强、秘密会社(如白莲教、天地会等)、流民团体等等——飞速地结合、演化,形成了一套初步可行的构想。

“这些义军,可以袭击清军的粮草辎重车队,焚毁他们的军械库,破坏官道桥梁,刺杀落单的、尤其作恶多端的清军官吏和汉奸,散布谣言动摇其军心民心。让他们征不到足够的粮,收不上稳定的税,派出的信使会被截杀,行军路线时刻被监视,让清虏所谓的‘后方’,永无宁日。让他们每前进一步,都要担心后路被断,都要分散大量的兵力去驻守要点,维护所谓的‘治安’!”

他越说思路越清晰,语速也越来越快:“我们可以利用现有的商队、镖局、僧道、戏班、流民等各种身份作为掩护,建立一套秘密的交通线和情报网,传递指令,输送一些必要的经费、药品甚至简易的武器。清军的火器再厉害,兵力再强,总不能将每一个村庄、每一片山林、每一条小路都置于其严密的控制之下。当广大的乡村、偏远的山区、交界的州县都成为我们义军活动的范围,清军的兵力必然被极大分散,其后勤补给线将变得脆弱不堪,其统治成本将成倍增加!届时,多尔衮和张晓宇,还能像现在这样,毫无后顾之忧地将所有精锐和资源都投入到正面战场吗?”

董小倩也走了过来,站在戚睿涵身边,仰头看着那幅巨大的地图,眼中闪烁着认同与希望的光芒。她轻声补充道,声音虽轻,却异常坚定:“而且,侯爷,睿涵此策,更深远的意义在于争取民心。让那些在清廷铁蹄下苦苦挣扎的百姓知道,朝廷与大顺并未放弃他们,反抗的火种从未熄灭。让他们看到,除了引颈就戮或苟且偷生,还有第三条路——反抗之路。总有一日,这分散各处的星星之火,必能汇聚成燎原之势,将这黑暗的世道,烧出一个黎明!”

书房内,烛火似乎都因这大胆而充满希望的战略构想而变得更加明亮、更加温暖。之前因那三起血案带来的压抑、愤怒和无力感,此刻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转化为了某种炽热的决心与昂扬的斗志。

吴三桂背负双手,在地图前来回踱了几步。他久经沙场,深谙军事之道,更明白后勤补给与后方稳定的重要性。若真能如戚睿涵所说,在清廷统治的腹地掀起波澜,哪怕只是牵制其部分兵力,扰乱其后勤,对正面战场的帮助都将是巨大的。这甚至可能改变整个战争的走势。他停下脚步,看向眼神灼灼、充满期待的戚睿涵,又看了一眼沉稳睿智的董小倩,眼中闪过一丝激赏与决断:“元芝此策,高瞻远瞩,确是老成谋国之言。清虏自恃武力,暴虐无道,这是在自掘坟墓。我们便顺势而为,助他们把这坟墓挖得更快、更深些!”

他走到书案前,看着地上尚未清理的碎片,沉声道:“只是,此事关乎重大,千头万绪,危险重重。人选、路线、联络方式、起事时机、如何与正面战场配合……皆需周密筹划,慎之又慎,万不可草率行事,以免打草惊蛇,徒增牺牲。”

“侯爷所言极是。”戚睿涵重重地点了点头,激荡的心情稍稍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跃跃欲试的斗志,“此事确需从长计议,制定详尽的方略。但方向已然明确,战略思路必须做出调整。我们不能只等着清军来打,被动防御,更要主动出击,将战火烧到他们的地盘上去,让他们也尝尝四面楚歌的滋味。这不仅仅是军事上的对抗,更是人心上的争夺,是正义与邪恶的较量!”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外。夜色已然浓重如墨,仅有几颗寒星在遥远的天际顽强地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但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在那片被黑暗和暴政笼罩的广袤土地上,一点点微弱的、不屈的星火,正在艰难而顽强地孕育、凝聚。只待一阵东风,只待有人去点燃、去引导,这星星之火,便可成燎原之势,将这漫漫长夜,烧出一个崭新的、充满希望的黎明。

而他们,将是这点火之人。

暴风中文推荐阅读:满门殉国你悔婚,我娶嫂嫂你哭什么?穿成孩子他妈,盛总夜夜求壁咚绝对死亡规则惊!妖孽美人深陷男团修罗场剑雨仙侠闺蜜齐穿带崽跑路!世子急疯了综清穿:下岗咸鱼再就业盗墓:你们真的不是npc吗?别人修仙,我搞吃的魏梓芙女穿男:小正太娶妻又生子不死修仙人穿越,暴力夫妻互宠陨落神武霍格沃茨的女巫人在奥特:我为O50老大!鬼浅记自从有了神豪系统,姐天天上热搜修仙:从掌握变身开始老太重生:闪婚皇叔,前夫孽子悔成渣了李二傻的欢乐日长时空外卖:特工王妃的导演之路崩铁:不受命途影响的我,为所欲安答应:苟在清宫当咸鱼的日常司少的小祖宗又不安分了宝可梦:大地的暴君魔王是个雌小鬼?灵脉少年青色微醺生而为鬼,生吃个人我很抱歉与卿守,与君知恶魔霸总强宠,爱你就要狠狠虐圣域街溜子,从不干正事血魔横刀德善县主忙种田恶妇变好,冷厉糙汉怒撕和离书御兽神妃倾天下快穿小世界换新天神豪:惹不起巨星的姐姐是首富火影:开局变成创立斑,怎么办?萧凤是个好名字我在无限流游戏里嘎嘎乱杀!重生后,我被男主疯狂撩拨人在机变英盟,我是叱风云亲弟天啦!他变成了妹子冷情糙汉一开窍,娇软知青扛不住香尸诡婿暗夜,对她着迷缅甸丛林的现代帝国快穿:玄月的重生之旅
暴风中文搜藏榜:农门炮灰:全家听我谐音改剧情造化长生:我于人间叩仙门隐藏在霍格沃兹的占卜家欢迎来到成神之旅夫人她马甲又轰动全城了乔念叶妄川溯灵圣体:林洛的复仇之路爱上和尚新婚夜,病秧子老公求我亲亲他魔极道初遇心上人我老婆竟然从北源区来找我了书画学院的修仙日常读痞幼的书快穿之夏姬家有表姐太傲娇参加摆摊综艺后肥姐成了顶流凶案真相我在八零建门派小师祖在炮灰宗门大力投资被赶出家门后,真千金疯狂掉马甲被当替身,踹渣男后闪婚千亿大佬荒年悍妻:重生夫君想要我的命创世幻神录贺年有礼傅总的小娇妻又甜又软假死后,彪悍农女拐个猎户生崽崽快穿: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废妃无双这个实教不对劲国密局都来了,还说自己不会抓鬼开局被甩,转身带崽闪婚千亿总裁仙途传奇:修仙家族郡主扛着狙击杀来了汪瑶修真传四合院:许大茂的新生夺舍圣主的我穿越到了小马宝莉乡野村姑一步步算计太傅白月光仙子师尊的掌控欲实在是太强了暴徒宇智波,开局拜师纲手诸天从噬灵魔开始龙族再起气运之子别慌宿主她好孕又多胎仙妻太迷人,醋夫神君心好累我的二次元之旅,启程了赛尔:没有系统的我,点满了科技修真界亲传们没一个正常人春历元年女尊:昏庸女帝的阶下囚满分绿茶满分嗲精满分作凌虚之上
暴风中文最新小说:火红年代:四合院之激情岁月向导小姐今天也在努力端水盗墓之卿非池中物综漫我的世界乱套了恶毒女配的鱼塘管理手册木叶,我的飞雷神能切割空间赫奇帕奇的满级大佬:我只想苟住仙哥哥快别吸了,妹妹修为真没了杀死那个,高三生女配勾勾手,反派大佬通通有老婆别闹,先灭世还是先生娃?大秦:改写历史,拓万里江土遗孀与忠犬小叔综武:入职六扇门,救下东方不败洪荒:我,通天徒弟,成圣斩天!四合院:开局怒撕棒梗下乡名额四合院:棒梗逼我掏出金条三国:流放交州,我靠帝国系统暴四合院:开局被截胡,反手拿暴击洪荒:绑定七仙,执掌西游看见我徒弟了吗怪猎:起猛了,黑龙在种田管理公寓后我成了恋综最大BUG模拟沙盘:铁血军魂HP纯血少爷他口嫌体正直末世:我在末世找人双修嘎嘎猛十四的宿命之烬青石问天退圈后,我靠直播带货成了千亿霸萝莉圣剑,异界纵横心动撞击穿书后我靠学术反杀病娇太子港片:卧底狂飙,上级以为我黑了港片:卧底太嚣张,上级劝我收敛都市至尊:开局捡个天道老婆封神:我帝辛就当昏君,妲己真香综武:投资邀月,竟被抓回移花宫四合院:揭穿易中海,撞死贾张氏三国之我乃诸葛大兄三国:从甄府赘婿到开国帝王四合院:斩断易中海的养老计划手握万顷田,有兵有粮不争王三国:开局绑架貂蝉,我成大反派季虞综漫:万人迷不想上战场神明降世,我的女友是至高神满级神尊重生后,全宗门跪求原谅琴酒的零零后助理全宗门都能听见我心声,剧情崩了骨狱焚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