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之上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锥,悬停在云知微的头顶,随时可能落下,将她钉死在这片冰冷的乱石滩上。那枚打在眼前岩石上的石子,是一个再清晰不过的警告:再前进一步,便是死亡。
油纸包近在咫尺,却远隔天涯。
左手掌心,那被鲜血浸透的压缩干粮和人皮地图碎片,传来的诡异灼热感越来越清晰,仿佛被她的血激活了某种沉睡的东西,与心口那冰冷麻痒的密文形成了第三种更加混乱的折磨。
冰,火, now 灼热。三种截然不同的痛苦在她体内厮杀,几乎要撕裂她仅存的意识。
不能退。退后就是瘟营,就是被遗忘、被清理、像那个老囚犯一样无声无息死去的结局。
也不能进。前进就是立刻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冷箭射杀。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淹没了她。她趴在乱石中,风雪抽打着她残破的身体,海浪的轰鸣像是为她敲响的丧钟。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绝境压垮的瞬间——
“呜——嗡——”
一声低沉厚重、仿佛来自深海巨兽呜咽的号角声,猛地从遥远的海面上穿透风雪传来!那声音带着一种古老而苍凉的力量,瞬间压过了风雪的呼啸和海浪的咆哮!
是那艘不明船只?!他们靠近了?!
几乎在号角声响起的同一时刻,悬崖上方,那一直锁定着她的、冰冷的杀意,骤然消失了!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彻底吸引、或者说惊动了!
机会!
云知微的心脏猛地一缩,随即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决绝!没有思考,没有权衡,求生的本能支配了一切!
她如同濒死的野兽般发出一声嘶哑的低吼,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向前一扑!被缚的双手不顾一切地抓向那个卡在石缝里的油纸包!
手指再次被尖锐的石棱刮破,鲜血淋漓,但她终于触碰到了那油纸包的一角!用力一扯!
“刺啦——”油纸包被撕裂了一小部分,但大部分依旧被什么东西牢牢钉在石缝深处!她只扯下了一小块碎片!
与此同时——
“嗖嗖嗖——!”
数道比之前更加凌厉尖锐的破空声,如同死神的狞笑,从悬崖上方疾射而下!不再是石子,而是真正的、闪着幽冷光芒的**弩箭**!
它们的目标,不再是警告,而是彻底灭绝!
云知微在扯下油纸碎片的瞬间,便凭借着本能猛地向旁边翻滚!
“咄咄咄!”几声沉闷可怕的声响,弩箭狠狠钉入她刚才所在的岩石地面,箭尾剧烈震颤!只要她晚上一瞬,此刻已然被射穿!
她惊魂未定,连续翻滚,利用乱石作为掩体,拼命躲避着接踵而至的箭矢!弩箭不断射在她周围的石头上,溅起一串串火星和碎石屑!
悬崖上的人被号角声干扰,失去了最初精准的预判,但攻击却更加疯狂和密集,覆盖了她周围大片区域!显然,号角声让他们感到了威胁,决定不惜一切代价立刻清除她这个变数!
云知微像一只被猎杀的兔子,在乱石滩上狼狈不堪地翻滚、爬行,冰冷的岩石和海水不断撞击着她的伤口,带来一阵阵令人晕厥的剧痛。每一次箭矢的落下都离她更近一分!
这样下去,必死无疑!
她的目光猛地投向那个被腐烂木材半掩的、疑似密道洞口的方向!那是唯一的生路!
她咬紧牙关,朝着那个方向拼命爬去!
弩箭如影随形!一支箭矢擦着她的头皮飞过,带走了几缕头发和一片头皮,鲜血瞬间涌出,模糊了她的视线!另一支箭狠狠钉穿了她小腿的肌肉,剧痛让她惨叫一声,几乎瘫软!
不能停!停下就是死!
她拖着一条腿,依靠着手肘和完好的那条腿,爆发出惊人的意志力,继续向前爬!身后留下一道断断续续的血痕,迅速被风雪和海水冲刷、淡化。
离那堆腐烂木材只有几步之遥了!
就在她即将扑入那相对隐蔽的角落的刹那——
悬崖之上,攻击骤然停止。
死一般的寂静突然降临,只剩下风雪的呜咽和海浪的轰鸣。
云知微猛地一愣,却不敢有丝毫停顿,用尽最后力气扑到了那堆腐烂木材之后,蜷缩在悬崖壁下那个疑似洞口的凹陷处,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
为什么停了?是认为她必死无疑了?还是……被那号角声彻底引开了?
她捂住头上和腿上的伤口,鲜血从指缝间不断渗出,浑身冰冷,不住地颤抖。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更深的恐惧交织在一起。
她颤抖地抬起左手,看向掌心。
那小块撕裂下来的油纸碎片,因为方才的疯狂逃命,已经被揉搓得不成样子,沾满了她的血污。但隐约可见,油纸内侧,似乎用某种黑色的颜料,画着极其简易的……**路线图**?指向悬崖更深处的某个点?旁边还有一个模糊的标记,看不真切。
而那块人皮地图碎片,也在鲜血的浸泡下,边缘的暗红色纹路似乎更加鲜艳了些许,触手的感觉……竟然不再冰冷,而是带着一种诡异的、与她体温相近的温热!那双层结构在血水下似乎有微微膨胀分离的迹象!
更让她心惊的是那半块压缩干粮。它坚硬的外壳被她的血和之前的抠挖弄得更加破碎,此刻,在那裂开的口子里,竟然隐约露出了一小点……**不同于干粮本体的、暗黄色的、细腻的……粉末**?
那是什么?!
还不等她细想——
“铛啷啷……”
一声极其轻微、却在此刻万籁俱寂中清晰得如同惊雷的金属滚动声,从她侧上方的悬崖某处响了起来!
有什么东西,从上面掉了下来,正好落在她藏身的这堆腐烂木材之上,弹跳了几下,然后顺着木材的缝隙,**咕噜噜**地滚落下来——
最终,**啪**地一声,轻轻掉在了她染血的裙摆之上。
云知微的呼吸骤然停止!瞳孔放大到极致,难以置信地看向那落在自己身上的东西——
那是**半枚**……
**青铜铃铛。**
边缘还带着新鲜的磕碰痕迹和一丝……隐约的血迹?!
和她之前在水牢铁钩上看到、后来又诡异出现在牢房角落、被沈砚刻意忽略的那半枚青铜铃,一模一样!
它怎么会从悬崖上面掉下来?!是那个袭击者掉的?还是……
她猛地抬头,望向悬崖上方!
风雪依旧,看不到任何人影。
但那艘不明船只的低沉号角声,再次悠悠传来,这一次,似乎更近了一些。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隐约的、仿佛许多人在极远处呐喊厮杀的模糊声音,被风撕扯得断断续续。
悬崖之上,依旧寂静无声。那个袭击者,仿佛凭空消失了。
云知微僵硬地低下头,目光再次落在那半枚滚落到她裙摆上的青铜铃上。
铃铛很小,很旧,布满铜绿,但铃舌似乎还在。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沾满鲜血和污泥的手指,极其轻微地、颤抖地,碰了一下那冰凉的铃身。
“叮……铃……”
一声极轻微、极空灵、仿佛跨越了时空和生死的颤音,在风雪咆哮和海浪轰鸣的背景下,微弱地、却又无比固执地响了起来。
如同一声叹息。
又像是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插入她记忆最深处、最痛苦的锁孔。
**“此铃名‘同归’,一雌一雄,铃响之时,无论天涯海角,亦当殊途同归。”** 少年清越带笑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响起。那是他当年,将其中一半铃铛赠予她时所说的话,眼底曾盛满星辰大海般的温柔和笃定。
**同归**……
殊途……同归……
云知微猛地捂住了耳朵,仿佛那微弱的铃声是世间最恐怖的魔音!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
骗局!全是骗局!那温柔是假的!那誓言是假的!那“同归”的寓意,在此刻看来,更像是最恶毒的嘲讽!
这铃铛为什么会在这里?!从那个要杀她的人身上掉下来?是沈砚的?是他派人来灭口,却不慎遗落了这枚属于“过去”的信物?还是……另有其人?
巨大的痛苦、混乱和背叛感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几乎要将她彻底摧毁!
而就在这时——
“咔嚓——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猛地从她藏身的悬崖内部传来!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断裂了!紧接着,她背靠着的悬崖壁,竟然剧烈地**震动**起来!
头顶上方的积雪和碎石开始扑簌簌地往下掉落!
那个被她寄予厚望的、被腐烂木材半掩的疑似洞口,在震动中,竟然开始**坍塌**!更大的石块混合着积雪和泥土轰然落下,瞬间就将那一点点希望的痕迹彻底掩埋、堵塞!
唯一的生路,在她眼前,被彻底断绝!
云知微惊恐地看着那彻底被废墟封死的“洞口”,又看看裙摆上那半枚仿佛带着诅咒的青铜铃,再感受着体内混乱交织的痛苦和掌心那几样诡异灼热的物件……
天旋地转,万念俱灰。
海面上的号角声和隐约的厮杀声似乎更加清晰了。
悬崖的震动渐渐平息,只留下一片更大的、更令人绝望的狼藉。
风雪之中,她蜷缩在冰冷的废墟前,浑身是血,手里攥着染血的干粮、人皮碎片和油纸残片,裙摆上躺着那半枚不祥的青铜铃。
天地之大,竟再无一丝缝隙容她存活。
远处,那低沉苍凉的号角声,再次穿透风雪,悠悠传来,一声接着一声,仿佛在为谁敲响着最后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