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点从胃腑深处弥漫开的温热,极其微弱,却像一滴滚烫的蜡油,滴落在冰封的湖面上,瞬间激起了剧烈的、令人恐慌的反应。
它与心口那冰冷蚀骨、疯狂噬咬的麻痒截然不同,带着一种……诡异的安抚感?所过之处,那肆虐的“冰针”仿佛被稍稍融化、阻滞,带来片刻喘息般的缓和。但这缓和并非舒适,反而更像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在她体内开辟了战场,冰与火的拉锯战使得她的脏腑痉挛般抽搐起来。
“呕……”她再次控制不住地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这温热是什么?是那蜡丸碎片里的东西起效了?是毒药?还是……解药?
如果是解药,为何如此痛苦?如果是毒药,为何又能压制那冰冷的麻痒?
哑奴。又是那个诡异的哑奴!他到底想干什么?一次次送来致命威胁,又一次次带来匪夷所思的“缓解”?他是在用她试药?还是背后之人的指令本就如此矛盾反复?
巨大的困惑和身体内部冲突的痛苦让她蜷缩得更紧,像一只被扔进沸水又瞬间抛入冰河的虾米,在冷热交替的酷刑中瑟瑟发抖。
黑暗漫长,时间在痛苦的煎熬中缓慢爬行。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在这无声的 internal 战争中彻底崩溃时,牢门外,再次传来了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响。
不是狱卒沉重的步伐,也不是活板门被拉开的声音。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摩擦着牢门底部的缝隙?
云知微瞬间绷紧了全身的神经,连体内的痛苦都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警惕压下去些许。她死死盯着牢门方向,屏住呼吸。
一点微弱的、几乎要被黑暗吞噬的昏黄光亮,从门缝底下渗了进来。不是火把,更像是……一盏极其简陋的小油灯或蜡烛发出的光。
然后,一样东西,被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从那狭窄的门缝底下塞了进来。
那是一件厚重的、深色的、看起来毛茸茸的东西。它被卷成一团,一点一点地推进来,过程极其耐心,没有发出任何大的响动。
终于,那东西完全被塞了进来,就躺在距离她不远的地面上。门缝外的微弱光亮也随即消失,脚步声轻得像猫一样远去。
又是他!那个哑奴!
云知微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这一次,他送来了什么?新的毒食?还是另一件能引发她更可怕反应的物事?
她盯着那团深色的东西,看了很久很久。那似乎是一件衣物?一件……看起来颇为厚实的裘皮之类的东西?
流放之地苦寒,尤其是这深入地下的石牢,夜晚阴冷刺骨,能冻裂人的骨头。她身上只有破烂的单薄囚衣,早已无法蔽体,更别提御寒。每夜她都是靠着意志力和不断发抖产生的那点可怜热量硬熬过去。
一件裘皮?在这种时候?
诱惑是巨大的。身体对温暖的渴望几乎成了一种本能,在与理智和恐惧疯狂对抗。
她挣扎着,再次开始向那团东西蠕动。每一下移动依旧艰难痛苦,但或许是体内那诡异的温热感稍稍提振了她一丝虚脱的力气,又或许是求生的欲望太过强烈,她竟比之前更快地靠近了那团东西。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血腥、汗渍、霉味和某种动物膻气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
这确实是一件貂裘。看起来旧得很,皮毛失去了光泽,多处纠结板结,深色的布料上浸染着大片大片无法洗去的、暗沉发黑的污渍——那无疑是干涸已久的血污。甚至有些地方皮毛脱落,露出底下粗糙的皮板。
一件不知从哪个死人身上剥下来的、充满不祥气息的、肮脏不堪的裘皮。
哑奴给她这个做什么?怜悯?施舍?还是另一种形式的羞辱?
云知微看着这件裘皮,胃里一阵翻腾。但身体的寒冷是真实的,冰冷的石地不断汲取着她本就微弱的体温,再这样下去,不等毒发或饿死,她就会先冻死。
屈辱和生存再次摆在天平两端。
她咬破了早已伤痕累累的下唇,尝着那点腥甜,眼中闪过一片死寂的灰暗。然后,她极其艰难地,利用被反绑的双手和身体的扭动,一点一点地,将这件沉重、腥膻、污秽的貂裘,拖拽着,覆盖在了自己几乎冻僵的身体上。
皮毛接触到皮肤的瞬间,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恶心感。但那厚重的材质,也确实隔绝了部分地面的冰冷,带来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这暖意让她几乎要落下泪来,为这卑微至极、需要用如此不堪的方式换取的点滴温暖。
她在裘皮下蜷缩起来,像一只躲在腐肉里取暖的虫豸。
或许是因为温暖,或许是因为极度疲惫,或许是因为体内那战场暂时陷入了僵持,她的意识开始模糊,沉向昏睡的边缘。
就在她即将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的脸颊无意识地蹭到了貂裘内衬的某个地方。那里似乎有一个破洞,皮毛脱落,只剩下单薄的、磨得发亮的皮板。
而透过那破洞,某种异常粗糙、甚至有些扎人的触感,蹭到了她的脸颊。
那是什么?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用被缚的手艰难地摸索过去。
指尖传来的触感让她微微一怔。那不是皮板正常的质感,那下面……似乎黏贴着什么东西?一块更硬、更粗糙的……皮?
好奇心驱散了部分睡意。她用手指抠挖着那个破洞边缘,试图感受得更清楚。
那确实像是另一层皮,被巧妙地、或者说仓促地缝补或黏贴在了貂裘内衬的破洞之下。触感异常坚韧,边缘似乎还有些卷曲,带着一种……令人不舒服的干燥感。
鬼使神差地,她用手指用力抠挠那片异常的“补丁”。
突然,“刺啦”一声极其轻微的撕裂声。
一小块东西,从那“补丁”的边缘,被她生生抠了下来!
大概只有小指甲盖大小,薄如蝉翼,却异常坚韧,颜色是一种诡异的、近乎暗红的深褐色。
云知微捏着那小块东西,凑到眼前——尽管光线几乎为零,只能凭借触感和极模糊的轮廓判断。
那似乎……真的是一块皮?人皮?!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汗毛倒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猛地想将这可怕的东西扔掉,但指尖却传来一种更加诡异的触感——这块皮的背面,似乎并不光滑,而是……刻着什么东西?
极其细微的、凹凸的线条……
她的心脏狂跳起来,一种可怕的猜想如同闪电般劈中了她!
她不再犹豫,用尽所有意志力压制住恶心和恐惧,指尖无比仔细地、近乎虔诚地抚摸着那块皮片的背面。
线条……确实是刻上去的!非常非常浅,但无比清晰!那勾勒出的……是流放岛的海岸线?!还有岛屿内部……一些标注点?!以及……一些细小的、她看不懂的符号!
这是一张……地图?!一张被刻在人皮上、藏在血腥貂裘内衬里的……流放岛布防图?!
是谁的皮?!又是谁刻下了它?!为何会藏在这样一件裘皮里?!哑奴他知道吗?他送来这件裘皮,是无意,还是……刻意要让她发现这个?!
巨大的震惊和骇然如同冰水浇头,让她瞬间睡意全无,浑身冰冷,甚至连那貂裘带来的微弱暖意都感觉不到了!
她猛地抬头,目光似乎要穿透牢门,看向哑奴消失的方向。
就在这时——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灯烛熄灭的声音,从牢门外不远处传来。
紧接着,是一阵压抑的、痛苦的闷哼,以及人体软软倒地的声音。
一切又归于死寂。
但这一次的死寂,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新鲜的血腥味,丝丝缕缕地,从门缝底下渗了进来。
云知微捏着那块冰冷的人皮地图碎片,僵在腥臭的貂裘之下,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冻结了。
门外……发生了什么?
那倒下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