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太阳完全升起时,乱坟岗恢复了平静。戏台已经倒塌,纸扎的道具在晨光下显得可笑又凄凉。那些镇上的“鬼魂”——其实是多年来被面具控制的活人——陆续醒来,茫然地看着四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白忘尘手臂上的金色纹路开始消退,但他的脸色也苍白得可怕,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精力。
“姐姐……”他虚弱地唤了一声。
陈婉儿扶住他:“你戴了太多面具,怨念已经伤了根本。跟我走吧,我知道一个地方,也许能治好你。”
“去哪?”
“西域,移花宫最后的遗址。”陈婉儿看向花满楼,“花公子,你也要去找花种,不如同行?”
花满楼微笑:“乐意之至。”
陆小凤看着他们,忽然问:“那些捕快呢?他们还能恢复吗?”
“能。”陈婉儿道,“面具已毁,咒术已解,他们很快会醒来,只是会忘记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对他们来说,这是好事。”
冷若冰松了口气:“那镇子……”
“镇子会恢复正常。”陈婉儿环顾四周,“忘尘镇的诅咒,本就是因为怨念不散。如今怨念已散,诅咒自然解除。这里会重新有人居住,重新有商队经过,就像三十年前一样。”
一切似乎都解决了。
但陆小凤总觉得还有什么不对劲。
他看着陈婉儿,忽然问:“你既然知道真相,为什么三十年来都不说?为什么要等到今天?”
陈婉儿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因为我在等一个人死。”
“谁?”
“移花宫最后的宫主。”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恨意,“那个给我父亲下蛊,害死我全家的人。他三年前才死,所以我等到今天。”
“他是谁?”
陈婉儿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那笑容里满是沧桑:“一个你们都知道,却永远想不到的人。但他已经死了,名字,就不必再提了。”
她扶着白忘尘,转身离去。
花满楼对陆小凤点了点头,也跟了上去。
三人消失在晨光中,走向戈壁深处。
陆小凤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忽然想起一件事——
陈婉儿始终没说,那个移花宫最后的宫主,到底是谁。
而花满楼,又为什么那么干脆地就跟她走了?
他正思索间,冷若冰忽然碰了碰他:“你看。”
陆小凤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在乱坟岗的边缘,不知何时多了一块新碑。
碑上没有字,只刻着一朵花,花心里是一个戏台的图案。
移花宫最后的标记。
而在碑前的地面上,用石子摆出了四个字:
戏终人散。
陆小凤看了很久,最后笑了笑,转身离开。
有些真相,或许真的该永远埋在地下。
而有些人,或许真的该永远活在戏里。
回到客栈时,那九个捕快已经醒来,正在大堂里吃早饭。他们完全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只记得自己奉命来调查命案,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老更夫在柜台后打着瞌睡,仿佛昨夜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陆小凤和冷若冰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临行前,陆小凤忽然问老更夫:“你真的只是个更夫吗?”
老更夫睁开一只眼,笑了笑:“客官觉得呢?”
“我觉得你知道的,比你说的多得多。”
“知道得多,未必是好事。”老更夫又闭上眼,“有时候,糊涂一点,才能活得长久。”
陆小凤不再追问。
马车驶出忘尘镇时,他回头看了一眼。
镇口的牌坊下,那个写着“欢迎来到忘尘镇”的笑脸纸条已经不见了。牌坊上,“忘尘镇”三个字在晨光中清晰可见,像是刚刚被重新描过。
冷若冰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戈壁,忽然说:“我们回去怎么交代?”
“就说,是江湖仇杀,凶手已经伏法。”陆小凤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至于其他的,就让它随风散了吧。”
“可那些捕快……”
“他们会得到奖赏,升职加薪,然后慢慢忘记这段经历。”陆小凤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疲惫,“有时候,遗忘是最好的解药。”
马车驶远,忘尘镇渐渐消失在地平线下。
就像一场大梦,梦醒了,痕迹还在,但梦境本身,已经模糊不清。
只有陆小凤知道,有些事永远不会真正结束。
比如那个移花宫宫主的名字。
比如陈婉儿眼中最后那一闪而过的杀意。
比如花满楼离开时,在他手心悄悄写下的那个字:
“宫”。
不是“移花宫”的宫。
而是“宫廷”的宫。
陆小凤握紧拳头,感觉到手心那个无形的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头发慌。
也许,戏还没完。
也许,下一幕,已经在暗中酝酿。
但那是以后的事了。
现在,他只想好好睡一觉。
在梦里,没有面具,没有亡魂,没有持续三十年的仇恨。
只有一片花海,花海中站着一个温润如玉的瞎子,微笑着对他说:
“陆小凤,该醒醒了。”
然后他就真的醒了。
马车已经停下,车夫在门外说:“陆大侠,金陵到了。”
陆小凤撩开车帘,熟悉的街道,熟悉的人声,熟悉的烟火气。
他深吸一口气,跳下马车。
四条眉毛在阳光下微微扬起。
无论经历了多少离奇诡异的事,生活总要继续。
而陆小凤,永远是陆小凤。
只是他知道,从今往后,每当月圆之夜,他都会想起忘尘镇,想起那些笑脸面具,想起陈婉儿最后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然后他会对自己说:
有些戏,看过了,就不要再看第二遍。
有些人,错过了,就不要再找第二次。
有些真相,知道了,就要永远藏在心底。
因为这个世界,本就是一场大戏。
而我们,都是戏子。
只不过有些人戴着面具,有些人素面朝天。
但最终,都会散场。
都会忘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