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哲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又往后缩了缩,直到背脊抵住冰冷的岩壁,退无可退。他紧紧抱住自己湿透的、沉重但给了他唯一安全感的背包——这里面有他赖以生存的工具、少量应急药品、压缩饼干和一个备用的微型净水器。
他惊恐地望向瀑布的方向,震耳欲聋的水声和弥漫的水雾隔绝了一切。
“磐石”和顾凛他们……在哪里?他们还活着吗?巨大的孤独感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伴随着刺骨的寒冷,将他紧紧包裹。他现在是真正的孤身一人,身边只有一个随时可能扑上来将他撕碎的…疯狼。
“多吉……”疯子突然嘶哑地开口,声音像是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阿哲从未听过的口音。
“我叫……多吉。” 他死死盯着阿哲,报出了名字,仿佛这是一个宣战,或者一个诅咒。
多吉。
一个带着高原风雪气息的名字,与他此刻的疯狂和狼狈格格不入。
阿哲吓得一哆嗦,抱着背包的手更紧了,一个字也不敢回应,只是惊恐地回望着多吉。
多吉见阿哲没反应,眼中的狂躁更盛。他挣扎着站起来,摇摇晃晃,伤口还在流血。他指了指阿哲的背包,又指了指自己手臂上的伤,眼神凶狠而贪婪:“药!吃的!工具!给我!不然……杀了你!” 他作势要扑过来,但因为受伤和湿滑的石头,动作有些踉跄。
阿哲心脏狂跳!他意识到,多吉现在虽然受伤,但那种疯狂的爆发力和不要命的劲头还在,自己绝不是对手。恐惧压倒了一切,胆小的他此刻只想活下去,远离这个疯子!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手忙脚乱地拉开背包的防水层,颤抖着从里面翻出一小卷止血绷带和一小块用防水袋装着的压缩饼干,远远地扔了过去,落在多吉脚边的礁石上。
“给……给你!别过来!”阿哲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恐惧和哀求。
多吉警惕地看着扔过来的东西,像野兽确认食物是否有毒。他飞快地捡起绷带,笨拙但迅速地缠住手臂的伤口,又撕开压缩饼干的包装,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眼睛依旧死死盯着阿哲,仿佛怕他跑了或者偷袭。
食物和简单的处理似乎稍微安抚了多吉的狂躁,但并没有消除他的威胁性。他像一头暂时填饱了肚子的狼,盘踞在自己的礁石上,舔舐着伤口,目光依旧锁定了阿哲这个“猎物”兼“储备粮”。
阿哲缩在角落里,又冷又怕,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他偷偷检查自己的背包。万幸,核心工具包和备用零件似乎都还在防水层里。但当他摸到背包外侧一个不起眼的夹层时,手指触到了一个硬硬的、不属于他的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掏出来——是一个廉价的、塑料做的、边缘已经磨损得有些发白的小女孩发卡。发卡是简单的花朵形状,颜色是褪色的粉红。这显然是多吉在混乱的水中挣扎时,无意中扯下并塞进来的。
阿哲愣住了。他看着这个与多吉的疯狂和邋遢格格不入的小发卡,心中充满了疑惑。这是谁的?对多吉很重要吗?为什么他会随身带着这个?
他偷偷抬眼看向对面的多吉。多吉似乎没注意到发卡的事,正低头看着湍急的河水,眼神有些放空,脸上的疯狂暂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死寂的痛苦和茫然。他脖子上那串兽牙和子弹壳的项链,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
这一刻,阿哲除了深入骨髓的恐惧,对这个叫多吉的疯子,产生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好奇?但这丝好奇瞬间被更大的恐惧淹没。他知道,自己现在唯一的生路,就是利用自己的价值——技术。多吉需要他的工具、他的知识来在这荒野活下去,至少暂时需要。
“我……我叫阿哲。”阿哲鼓起莫大的勇气,声音细若蚊蝇,几乎被水声淹没,“我会修东西……找路,找吃的……别杀我……我可以帮你……”
多吉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再次聚焦在阿哲身上,带着审视和毫不掩饰的怀疑。他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声音嘶哑:
“好,小老鼠……你最好……真的有用……”
“要是敢骗我……耍花样……”多吉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凶狠,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语气森然,“我就把你的骨头——一根根,拆下来……喂鱼!”
阿哲吓得浑身一颤,脸色惨白,用力点头,死死抱紧了装着工具和那个莫名发卡的背包。
冰冷刺骨的河水依旧在礁石周围咆哮。阿哲缩在远离水面的角落,抱着湿透的背包,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一半因为寒冷,一半因为恐惧。他看着对面礁石上那个自称“多吉”的疯子。
多吉已经简单处理了手臂的刀伤,是用阿哲给的绷带胡乱缠着,正盘腿坐着,像一头在暴风雪中休憩的孤狼,眼神时而凶狠地扫过阿哲,时而迷茫地投向湍急的下游,或者上游那被水雾笼罩的、队友消失的方向。
“小老鼠……”多吉突然开口,声音依旧嘶哑,但少了几分刚才的狂躁,“生火……冷……”他抱着胳膊,身体也在微微发抖,湿透的破烂衣服贴在精瘦的身体上。伤口、寒冷和某种阿哲无法理解的、深藏在疯狂之下的虚弱感在侵蚀着他。
生火?阿哲一愣。在这湿漉漉的礁石上?但他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多吉在“命令”他展现价值。恐惧再次压倒一切。他手忙脚乱地打开背包的防水层,里面核心的工具包和一个小型防水袋里的应急物品都还在。他颤抖着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金属圆筒——便携式固态燃料块和打火石。
“这……这个可以生火,但需要……干燥的地方……”阿哲声音发颤,指了指礁石上稍微凹陷、相对干燥一点的小石窝。
多吉没说话,只是用那双狼一般的眼睛盯着他。
阿哲硬着头皮,在对方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下,哆哆嗦嗦地清理石窝,掰下一小块固态燃料放进去。他拿出打火石,手抖得厉害,咔哒咔哒打了好几下才终于点燃。
一小簇橘黄色的、温暖的火苗跳跃起来。在这阴冷潮湿、水声轰鸣的环境中,这一点火光显得如此珍贵而脆弱。
多吉看着那簇火苗,深陷的眼窝里似乎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温暖的画面,但瞬间又被更深的痛苦和狂躁淹没。他挪到火堆旁,贪婪地汲取着那点微薄的热量,湿衣服开始冒出丝丝白气。他不再看阿哲,只是盯着火焰,仿佛那里面藏着另一个世界。
阿哲也小心翼翼地凑近了些,火光的温暖稍微驱散了一点深入骨髓的寒冷和恐惧。他偷偷观察着多吉。多吉的颤抖似乎缓解了一些,但脸色依旧灰败,嘴唇发紫,裸露的皮肤上能看到一些不正常的暗色斑点和细微的、仿佛蛛网般的青黑色血管纹路,尤其是在脖子和手臂伤口附近尤为明显。这不像单纯的冻伤或溺水后遗症。
“毒……”多吉似乎察觉到了阿哲的视线,突然低吼一声,带着浓重的恨意和自嘲,他用手指用力戳着自己手臂上发黑的血管,“是毒!村子里的老东西们给老子下的……慢刀子割肉的毒!” 他眼中爆发出刻骨的怨毒,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阿哲吓得一缩,不敢再看。中毒?他想起多吉手臂上的针孔痕迹。原来那不是瘾君子的标记,而是被强行注射毒药的证明?结合多吉之前提到的“村子里的老东西们”,一个可怕的猜测在阿哲心中成型——多吉是被他的族人迫害至此的!
“他们……为什么要……”阿哲下意识地小声问,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多吉猛地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阿哲,那眼神里的痛苦和愤怒几乎要溢出来。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想嘶吼什么,但最终只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妹妹……小卓玛,他们把她丢出去,像垃圾一样丢给外面的怪物……”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巨大的悲痛和无法抑制的杀意。他猛地抓向脖子上的兽牙项链,指关节捏得发白。
小卓玛?妹妹?阿哲的心脏猛地一跳!他想起了背包里那个小女孩的发卡!难道……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那个夹层。
就在这时!
“嗷呜——!!!”
一声凄厉、悠长、带着无尽悲怆的狼嚎声,突然从下游不远处的密林中传来!那声音穿透水声,清晰地回荡在峡谷中!
多吉的身体猛地一僵!他像触电般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向狼嚎传来的方向,脸上的疯狂、痛苦、杀意瞬间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取代——是震惊?是难以置信?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惊人,完全不顾身上的伤和湿滑的石头,踉跄着冲到礁石边缘,朝着密林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同样凄厉、悠长、仿佛能撕裂灵魂般的回应!
“嗷呜——!!!!!!”
这声长啸不再仅仅是模仿,而是蕴含着一种原始的、悲愤的、仿佛在与某种存在对话的力量!啸声在峡谷中久久回荡。
阿哲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抱着背包,缩在火堆旁,恐惧地看着状若疯魔的多吉。他感觉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变得不一样了,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威压从多吉身上散发出来。
多吉的双眼在那一刻,瞳孔似乎发生了奇异的变化,在昏暗的光线下,隐隐泛着一种非人的、幽绿色的微光!
异能!阿哲瞬间明白了!多吉也是一个觉醒者!他的异能似乎与这声狼嚎有关?与他的身份有关?这恐怖的威压…难道这就是他能在那场山崩和激流中活下来的原因?
多吉停止了长啸,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眼中的幽绿光芒缓缓褪去,只剩下更深的疲惫和一种阿哲看不懂的悲伤。他缓缓转过身,看向阿哲,眼神复杂,有审视,有怀疑,还有一种……仿佛在看着最后一丝线索的急切?
“走……”多吉的声音异常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指了指下游,又指了指自己,“找路离开这鬼地方,找到嚎叫的地方……不然……”他没有说完,但那威胁不言而喻。
阿哲看着多吉那决绝的眼神,又想起背包里那个属于“小卓玛”的发卡,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恐惧、同情和强烈求生欲的感觉涌上心头。他用力点了点头,手忙脚乱地熄灭了珍贵的火堆,背起背包。他知道,跟着这个危险的疯子,或许是他活下去、甚至找到队友的唯一希望了。而多吉要找的,似乎也与他的妹妹有关……那个发卡,或许会成为他保命的护身符。
两人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沿着湿滑的礁石和河岸,朝着狼嚎声传来的、幽暗未知的下游密林走去。阿哲恐惧地跟在后面,多吉则像一头嗅到了血腥味的孤狼,步伐虽然因伤有些踉跄,但眼神却异常坚定,那幽绿的光芒似乎随时可能再次亮起。
上游,峡谷崩塌处下游数公里。
“磐石”沉重而狼狈的车身被顾凛用最后的空间之力强行拖拽到了一处相对平缓的河滩上。河水淹没了小半个车身,但万幸没有沉没。车内一片狼藉,充斥着冰冷的河水和浓重的血腥味、机油味。
顾凛脸色惨白如纸,嘴角残留着未干的血迹。强行在重伤和透支状态下施展空间之力拖车,让他本就濒临崩溃的身体雪上加霜。荆棘印记的位置传来撕裂灵魂般的剧痛,那黯淡的轮廓仿佛随时会彻底消散。他强撑着最后一丝意识,确认夏昭、苏蔓、陈薇和石头都还活着,只是因撞击和溺水昏迷。
“醒过来……”顾凛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他用冰冷的手拍打着夏昭的脸颊。夏昭的晶种手臂在昏暗的车内散发出微弱的、不稳定的蓝光。
苏蔓最先咳着水醒来,她仅存的左臂撑着身体,立刻去查看旁边的陈薇和石头。陈薇腿部伤口在撞击中撕裂,又泡了冷水,情况恶化,高烧昏迷。石头呛了水,小脸煞白,但呼吸还算平稳,在苏蔓的拍打下也咳着醒来,紧紧抱住她的脖子。
“顾凛!阿哲呢?!”苏蔓看着车内,心沉到了谷底。
顾凛艰难地摇了摇头,眼中是深不见底的冰寒和自责。他指向瀑布的方向,又指了指湍急的河水下游。
“阿哲和那个疯子……被冲下去了……”夏昭虚弱的声音响起,他也醒了过来,晶种手臂的光芒稳定了一些,但脸上毫无血色,断臂再生的痛苦似乎加剧了,“我的感知混乱……但最后……他们应该都掉下去了……方向……那边……”他艰难地指向下游。
“找!”顾凛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哪怕他自己已经摇摇欲坠,“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荆棘印记的微弱搏动仿佛在呼应着他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