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内部短暂的平静被彻底打破。沿途的幸存者纷纷惊恐地避让，看着这支如同从地狱归来的队伍，看着顾凛怀中那个毫无生气的银发青年和他那条正在渗血的、布满裂痕的诡异手臂，议论声、惊呼声瞬间四起。
“天啊！是‘断空’的人！”
“那个夏昭……他怎么了？死了吗？”
“他的手……好可怕……”
“听说他们去清剿地铁虫巢了……”
“虫巢？A级任务？他们竟然活着回来了？还干掉了母巢？”
这些声音如同背景噪音，丝毫无法进入顾凛的耳中。
他的世界，只剩下怀中那具冰冷、沉重、生机如同流沙般飞速消逝的身体。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夏昭的心跳，微弱得如同即将断线的游丝，每一次艰难的搏动都牵动着他的神经，带来一阵窒息般的恐惧。
他能感觉到夏昭的体温正在被那只诡异手臂散发的寒气迅速吞噬，冰冷得如同抱着一块万年寒冰。他能感觉到陈薇的治愈绿光如同泥牛入海，只能勉强延缓死亡降临的速度，却无法逆转那崩溃的能量洪流。
恐惧，如同最冰冷的毒液，顺着脊椎蔓延至全身，几乎冻结了他的血液。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过“失去”的阴影是如此迫近，如此冰冷。
“撑住……夏昭……给我撑住……”他低下头，冰冷的嘴唇颤抖着，反复地、近乎无声地在夏昭冰凉的耳边低语，那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入骨髓的绝望和哀求，“不准死……听到没有……我不准……”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夏昭越来越微弱、越来越缓慢的心跳，以及那刺骨的冰冷。
刺耳的警报声响彻医疗中心最高级别的无菌急救室。
冰冷的无影灯下，夏昭如同一个破碎的玩偶般躺在手术台上，身上连接着密密麻麻的生命监测管线。各种仪器发出尖锐的报警声，屏幕上代表着生命体征的曲线如同悬崖般跌落，心跳频率低至危险临界，体温读数显示为令人绝望的低温。
陈薇、阿哲和基地最顶尖的几位医疗专家、源质能量研究员围在手术台旁，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
“生命体征极度不稳定！体温仍在下降！核心体温已跌破28c！低温性心衰风险极高！”一位戴着眼镜的医生声音急促。
“源质能量场检测仪完全崩溃！读数混乱不堪！无法定位能量冲突核心！”研究员看着屏幕上疯狂跳动的乱码，额头冒汗。
“右臂组织坏死速度在加快！坏死因子和源质菌毒素正在向躯干蔓延！常规抗毒素和细胞修复剂完全无效！”另一个研究员看着显微镜下的组织切片，脸色发白。
陈薇的双手持续释放着治愈绿光，笼罩着夏昭的躯干，试图护住心脉和重要脏器，但她脸色同样苍白，汗水浸透了鬓角。
“不行！我的异能只能延缓坏死速度！无法阻止能量冲突！他的身体就像一个战场，冰核、原始菌株、还有那种奇特的调和能量正在互相吞噬、破坏！必须找到办法稳定他的能量循环核心！否则……”
否则，回天乏术。后面的话，她没说出口，但急救室里所有人都明白。
顾凛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塑，背靠着急救室外冰冷的合金墙壁。他身上的作战服被夏昭的血和自己的血浸透，凝结成暗红的硬块。空间反噬带来的内伤让他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的剧痛，但他浑然不觉。他低着头，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睛，只露出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和紧绷的下颌线。他紧握的双拳指节捏得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
急救室内外，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壁隔开。里面是争分夺秒、绝望挣扎的战场；外面，是死寂的、令人窒息的冰原。每一次仪器发出的尖锐警报，都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顾凛的心脏。
时间，从未如此刻般缓慢而残酷。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顾队……”小酒红着眼睛，怯生生地靠近，手里拿着一瓶水和一块压缩饼干，“你……你吃点东西吧……昭哥他……薇姐她们一定……”
顾凛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没有听到。
石磊烦躁地在走廊里踱步，发出沉闷的响声。苏蔓抱着手臂，靠在另一边的墙上，眼神冰冷地盯着急救室的门，仿佛要将其看穿。周不忘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后背的伤口已经被重新包扎，她闭着眼，似乎在强行压制着伤痛，也像是在积蓄着什么。
阿哲则坐在角落的地上，便携终端放在膝头，手指在虚拟键盘上疯狂敲击，屏幕上滚动着密密麻麻的数据流和复杂的能量模型。
“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稳定能量循环……冰核……原始菌株……调和能量……三角结构……共振频率……干扰……逆向……”他喃喃自语，眼镜片上反射着屏幕的冷光，额头上全是汗珠。
“滴————！！！”
一声前所未有的、代表心脏停跳的、拉长的刺耳蜂鸣，如同死神的丧钟，猛地从急救室内穿透出来！
所有人的心脏，在这一刻，骤然停止！
顾凛猛地抬头！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中，瞬间被一片猩红的血色彻底吞噬！绝望和暴戾如同冲破堤坝的洪水，即将将他最后一丝理智彻底淹没！
“不——！！！”小酒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
石磊的脚步戛然而止，巨大的身躯僵在原地。
苏蔓的手指深深掐进了手臂。
周不忘猛地睁开眼，眼中紫芒一闪而逝！
就在顾凛周身那毁灭性的空间力量即将再次失控爆发的瞬间！
“有了！！”阿哲如同触电般从地上弹起，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反向能量干扰！用超高强度的、特定频率的神经干扰脉冲，强行打断他体内混乱的能量冲突！制造一个短暂的‘真空期’！然后用超高浓度的‘冰核’稳定剂配合外部低温力场，强行将他的核心体温和能量活性压制到最低点，模拟濒死状态！暂时冻结崩溃进程！为修复争取时间！”
急救室的门猛地被推开，陈薇冲了出来，脸上混合着绝望和一丝抓住救命稻草的疯狂：“阿哲！你确定？！脉冲强度会直接冲击他的脑域！他现在根本承受不住任何额外的神经冲击！”
“没有选择了！薇姐！”阿哲几乎是吼出来的，“他的能量冲突已经失控！常规手段无效！这是唯一可能争取时间的办法！脉冲强度和时间窗口必须精确到毫秒！需要最强的神经干扰发生器和最稳定的外部低温场！我们基地的设备……”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关切”和“威严”，突兀地插了进来，打破了走廊里绝望的死寂：
“设备的问题，或许我可以解决。”
众人猛地转头。
只见陆冰在一群“黑隼”队员的簇拥下，缓步走来。他脸上带着公式化的“凝重”和“担忧”，目光扫过急救室的门，最终落在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般的顾凛身上。他的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如同猎人看到珍贵猎物落入陷阱般的满意光芒。
“顾队长，节哀。”陆冰的声音带着虚伪的沉重，“夏昭兄弟的事，我也很痛心。没想到虫巢任务如此凶险。”他话锋一转，“不过，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救人要紧。”
他向前一步，目光扫过阿哲和陈薇：“你们需要的神经干扰发生器和超低温力场维持设备，基地现有的型号老旧，功率和精度都不够。但是……”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我们‘黑隼’小队，在上次探索任务中，恰好……‘回收’了一台创生纪元第七研究所的尖端设备原型机——‘神经冷冻锚点（Neuro-cryo Anchor）’。它正是用于稳定高危异能者暴走能量场的实验设备。”
第七研究所！
这几个字如同惊雷，在所有人耳边炸响！
阿哲和陈薇瞬间瞪大了眼睛。顾凛那猩红的眼眸死死锁定陆冰，周身狂暴的空间力量如同被强行按下的弹簧，发出危险的嗡鸣。
陆冰仿佛没看到顾凛的杀意，自顾自地说道：“这台设备，理论上可以满足你们的需求。高精度神经脉冲干扰，配合绝对零度级的超导低温力场，足以制造一个稳定的‘能量冻结期’。当然，设备还在调试阶段，风险极高，需要最顶尖的操作人员……”
“条件。”顾凛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打断了陆冰虚伪的陈述。他抬起头，那双猩红的眼睛直视着陆冰，里面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片冰冷的、洞悉一切的杀意和……为了挽救怀中之人不惜一切的决绝。
陆冰脸上的“沉重”瞬间褪去，换上了一副掌控一切的、带着冰冷算计的笑容。他迎着顾凛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很简单。设备可以借给你们救人。但作为交换……”
“第一，夏昭兄弟康复后，需要作为关键的‘志愿者’，配合我们对这台设备进行后续的‘安全性与适应性’测试。当然，是在绝对保障他健康的前提下。”他特意加重了“志愿者”三个字。
“第二，‘断空’小队刚刚获得的虫巢任务积分……以及接下来第七研究所任务的优先接取权……需要暂时‘移交’给我们‘黑隼’。毕竟，高风险的研究项目，需要足够的资源支撑。”
“第三，”陆冰的目光扫过顾凛身后伤痕累累的队员们，最终定格在顾凛那双猩红的眼眸上，笑容越发冰冷深邃，“我要你，顾凛队长，以‘断空’的名义，签署一份协议。在夏昭完全康复、并且完成设备测试之前……‘断空’小队，将无条件配合‘黑隼’完成一次……‘指定任务’。任务内容，届时告知。”
空气，瞬间凝固。
冰冷的走廊里，只剩下急救室内那代表心脏停跳的、令人绝望的、持续不断的“滴——”声，如同死神的倒计时，重重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陆冰的条件，如同三条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来。
交出积分和任务权，意味着将辛苦拼杀换来的上升通道拱手让人。
交出夏昭作为“志愿者”，无异于将他送入虎口，任由陆冰研究他体内那“珍贵”的秘密。
而那个未知的“指定任务”，更可能是一个致命的陷阱！
这是赤裸裸的趁火打劫！是用夏昭垂危的生命作为要挟，榨取“断空”的一切价值！
“你休想！！！”石磊第一个怒吼出声，岩石化的身躯因为愤怒而颤抖。
“无耻！”苏蔓的匕首瞬间出鞘半寸。
小酒气得浑身发抖：“你做梦！！”
阿哲和陈薇脸色铁青，眼中充满了愤怒和挣扎。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个靠在墙边、抱着夏昭冰冷身躯的男人。
顾凛低着头，黑长的碎发遮住了他的表情。急救室内那刺耳的“滴——”声，如同魔咒般在他耳边回响。他能感觉到，怀中那微弱的心跳，正在变得越来越慢，越来越微弱……如同即将熄灭的星火。
时间，不多了。
每一秒的犹豫，都可能成为压垮夏昭生命的最后一根稻草。
陆冰静静地等待着，脸上挂着胜券在握的、冰冷的笑容。他知道，顾凛没有选择。为了救夏昭，他什么都会答应。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几秒钟过去。
顾凛缓缓抬起头。
那双猩红如血的眼眸，此刻已经褪去了狂暴，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比万年寒冰更冷的沉寂。那沉寂之下，是翻涌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杀意和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他无视了身后队员们愤怒和担忧的目光，无视了陆冰那令人作呕的笑容。他的视线，只落在怀中那张毫无生气的、灰白色的脸庞上。
然后，他用一种平静得可怕的、没有丝毫波澜的声音，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