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一连半月,每当他收拾行囊准备辞行时,总会恰巧遇到那三位小姐。
大小姐清霜,气质清冷如雪,总在他清晨练武时出现,手持书卷,与他探讨诗文哲理,言谈间透露出对隐逸生活的向往,暗示若能得遇知音,田园之乐胜过外界纷扰。
二小姐红玉,性情活泼娇憨,常在他午后小憩时,捧着新摘的果子或精致的点心跑来,缠着他讲述外面的趣闻,眼中满是崇拜,天真烂漫地问他:
“沉香哥哥,外面的世界那么危险,留在这里不好吗?我们陪你玩呀。”
三小姐碧丝,温婉如水,善解人意,总在黄昏他望着远方出神时,抱着一张古琴出现,于暮色中弹奏一曲,琴音袅袅,带着说不出的眷恋与挽留,轻声说:
“此间安宁,何必再去沾染风霜?”
她们各有风姿,态度亲切又不逾矩,让年少懵懂的沉香难以招架,行程便一日日耽搁下来。
沉香心中焦灼与日俱增,终于下定决心,求见此间的主人——那位气质雍容、眉宇间却隐含威仪的老夫人。
厅堂之上,沉香躬身行礼:“老夫人,叨扰多日,晚辈感激不尽。只是身负要事,实在不能再留,特来辞行。”
穗安端坐主位,慢条斯理地拨弄着茶盏,抬眼看他,语气带着疑惑与挽留:
“少年人,何故匆匆离去?你看我这偌大家业,良田千顷,仆从如云,奈何家中皆是女流,子嗣凋零,正缺一位能守家立业的男儿。
只要你肯留下,我这三个女儿,任你挑选,将来这万贯家财,都是你的。”
沉香面露难色,挣扎道:“老夫人厚爱,沉香心领。只是我身负血海深仇,不得不报,实在不敢贪恋此地安逸。”
“哦?什么仇怨,竟让你如此执着?”
穗安故作好奇,语气轻松,“不瞒你说,我家虽僻处一隅,却也是大族的一支,只是人丁不旺。
你若留下,将我三个女儿都娶了,开枝散叶,生他十个八个孩儿,延续香火。
若你的仇人在朝堂,我家在凡间朝堂也有人脉;若仇人是修道者……”
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家亦有先祖得道成仙,在天庭亦能说得上话。这世间,还有什么仇是报不了的?”
这番话敲在了沉香心上,他一路孤苦,骤然听到如此强大的依靠,心中不免意动,复仇仿佛瞬间有了希望。
他迟疑着,几乎要将仇人的名字和盘托出。
穗安观其神色,趁热打铁,追问:“孩子,说吧,你的仇人,究竟是谁?”
沉香咬了咬牙,低声道:“是那二郎神,杨戬!他抓走了我的父母!”
穗安闻言,脸上不见丝毫惊惧,她轻轻摆手,语气带着从容:
“我当是谁,原来是那杨戬。他确是有些本事,不好直接硬碰。不过你且宽心,我家祖师与天庭几位公主素有交情。
只要你安心留下,为我家族延续香火,成了自家人。届时请公主出面说项,放不放人,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公主……真有这么厉害吗?”沉香下意识反问,带着一丝少年人的不忿,“可我娘……”他猛地顿住,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脸上闪过一丝懊恼。
穗安顺着话头,语气转为劝诫:
“看来,你母亲是位公主,而你父亲是凡人吧?孩子,你要明白,公主一旦犯错,便不再尊贵,反而会成为天庭的耻辱。
依老身看,你不如就留在此地,安稳过完一生。只要你好好活着,你父亲在天牢里便暂时无性命之忧。那杨戬,正布下天罗地网等着抓你呢!”
“我不怕他!”
沉香被激起了少年意气,挺起胸膛,下意识地握紧了怀中的宝莲灯,“我有宝莲灯!它能保护我!”
穗安见他去意已决,不再强留,只叹息一声,吩咐管家备了些干粮盘缠,便允他离去。
谁知沉香刚行至半山腰,便听身后传来清脆的呼喊,回头一看,竟是红玉提着裙摆追了上来。
“你跟来做什么?”沉香蹙眉。
“你去做什么,我便做什么!”红玉喘着气,眼中满是不解与依恋,“外面究竟有什么好?让你连那样的温柔富贵乡都不愿留?”
沉香看着眼前不谙世事的少女,心头涌起一阵苦涩,他望向远方,声音低沉:
“外面不好,一点也不好。我宁愿……从未长大,永远留在刘家村,做个不知天地广阔的孩子。”
就在这时,腥风骤起,哮天犬的身影如黑色闪电般从林间扑出!
沉香大惊,拉起红玉奋力奔逃。然而凡人之躯岂能快过神兽?
危急关头,红玉不知哪来的勇气,猛地将沉香推开,自己却被哮天犬的利爪扫中,后背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倒地不起。
“红玉!”沉香目眦欲裂。
怀中的宝莲灯再次光华大作,裹住重伤濒死的红玉和他自己,瞬息间空间变换,他们竟又回到了那座熟悉的宅邸门前。
穗安闻讯赶来,看到奄奄一息的红玉,却并未责怪沉香,反而温声安抚:
“这都是她的命数,是她非要跟你出去,怨不得你。你既将她送回来了,便走吧。我家的事与你无关。”
看着红玉气若游丝的模样,再听老夫人这番不怨不怒反而让他离开的话,沉香心中如同压了巨石,又堵又痛。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我不走!红玉是因我受伤,我怎能一走了之?”
穗安深深看了他一眼,未再多言,只命人小心将红玉抬回闺房安置,随后开始平静地吩咐下人准备后事,那口黑沉沉的棺材被抬入院中,刺目惊心。
是夜,沉香心乱如麻,悄悄来到红玉房外。
却见大姐清霜坐在床边,握着妹妹冰凉的手,泪珠无声滑落。
她看着红玉愈发灰败的脸色,突然恨声低语:
“娘明明知道怎么救你,却不肯!你是被他牵连……那宝莲灯的灯芯乃无上灵宝,定能救你性命!只要抓住他,逼他交出灯芯……
可娘不仅不肯,还打了我一巴掌,说那是他报仇的倚仗!难道报仇,比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还要紧吗?”
暗处的沉香如遭雷击,浑身僵住。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客房,紧紧握着宝莲灯,内心经历着前所未有的煎熬。
一边是父母深仇,救母希望;一边是眼前少女鲜活的生命,以及那份因他而起的真挚情意。
灯火在他掌心明明灭灭,映照着他挣扎痛苦的脸庞。
一夜无眠,天际将明未明之时,沉香眼中布满血丝,却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颤抖着手,从那光华流转的莲灯之中,拿出莲子般的灯芯。
他悄悄潜入红玉房间,喂入她口中。
穗安,施法将真正的灯芯换走封存,同时解开了施加在红玉身上、伪装凡人的封印。
红玉本就是修行千年的狐妖,此刻得了解封,周身顿时妖力大涨,面色迅速恢复红润,甚至更胜往昔。
她悠悠转醒,一眼便看到床边憔悴却关切望着她的沉香,瞬间明白了一切,猛地起身紧紧抱住他,喜极而泣:“我没死!太好了,沉香!”
随即意识到举动过于亲昵,脸颊飞起红霞,羞涩地低下头去。
经此一事,沉香再也无法硬起心肠离开。
他留了下来,心中那份对红玉的愧疚与责任感,以及老夫人承诺能救出父亲的希望,暂时压过了即刻复仇的冲动。
半月后,红玉伤势痊愈,与沉香愈发亲密,时常含蓄地暗示着婚事。
沉香心中记挂父亲,终于寻了个机会,再次拜见穗安,神情郑重:“老夫人,您之前所言,若能留下,便能让天庭放了我父亲,此话可还作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