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穗安终是轻轻动了动,抬手将他推开。
杨戬顺从地松开手臂,后退半步,眼帘低垂,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元君,抱歉,杨戬失礼了。”
穗安看着他这副难得流露出的、带着点可怜兮兮的模样,心中那点微末的不自在也散了:“无事。”
她转而说起正事,打破这微妙的氛围:“若我所料不差,王母娘娘不久便会再次邀请你出任司法天神一职。”
杨戬抬眼,带着询问:“为何?”
“玉帝让权,王母若想真正掌控天庭,而非临时署理,便需要属于自己的力量与牢靠的盟友。”
穗安分析道,目光清明,“你与玉帝素有旧怨,能力卓绝,在三界颇有声望,正是她需要,也必须争取的人。而这,也是我们推行变革的最佳机会。”
杨戬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其中关窍,点头道:“我明白了。”他郑重拱手,“杨戬告辞。”
他转身欲走,云靴踏在冰凉的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走出几步,他却又忽然停下,背影顿了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复又转身回来:“元君……昔日所赠玉佩,救我一命后便消散了,我……想再向元君讨一个。”
见他方才那般郑重,还以为要说什么,结果竟是为此。
穗安微微一怔,随即有些失笑。
她垂眸,指尖在七情树虚影上轻轻一拂,一枚流转着柔和光晕、脉络清晰的碧绿叶片便出现在她手中,递了过去:
“仓促之间,未曾炼制,权当是个信物吧。应该没什么大用。”
杨戬伸手接过,那叶片触手温润,带着她身上特有的清雅气息。
他紧紧攥住,冷硬的唇角似乎微不可察地柔和了一瞬,“多谢元君。”
他不再多言,身形化作流光,瞬间消失在天际。
送走杨戬,穗安亦未停留,身影一晃,便已下至凡间,来到了那镇压着孙悟空的五行山前。
山峦巍峨,法帖威严,只留一颗猴头在外,往日的神采被风霜磨去了不少。穗安提着酒,带着鲜果,悄然出现在他面前。
“嘿!仙子,是你啊!”孙悟空眼睛一亮,被压在山下枯燥度日,见到故人前来,还是曾请他喝酒的穗安,显得十分高兴,“还带了酒菜!有心了,有心了。”
穗安将酒水果品放在他能够得着的地方,闻言笑了笑:“大圣不生我的气便好。”
“唉!”孙悟空叹了口气,金睛中少了些戾气,“是老孙我当时没听懂仙子话里的真意。你劝俺老孙逍遥就好,名利皆是浮云……
可惜啊可惜,俺老孙偏偏不是那般能看透的性子,非得撞了这南墙,才知道回头。”
“大圣不怪我当时未曾直言点透便好。”穗安为他斟上酒。
孙悟空就着她的手吸了一口酒液,咂咂嘴:“好酒!也就仙子你还记得来看看俺老孙了。经此一遭,俺老孙也算是真真切切知道,啥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喽。”
语气中不免带上了几分落寞与沮丧。
见他如此,穗安缓声道:“大圣何必妄自菲薄。你之本领,三界罕有。此番磨难,亦是定心之时。这三界广阔,将来总有你大圣一展身手的位置。”
孙悟空听了这话,眼中重新燃起一点火光,笑道:“嘿嘿,那就借仙子吉言了!总有一日,俺老孙还要让这天地,再记住我的名号!”
穗安正与孙悟空说着话,神色忽然微微一动,感知到了一缕熟悉的气息——是玉鼎真人!他竟也来到了两界山附近。
她不动声色地与孙悟空又寒暄了几句,便起身告辞。
离开五行山范围后,她并未远走,果然在山脚下一处僻静松林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只见玉鼎真人正背对着山路,用袖子不住地擦拭眼角,肩膀还微微抽动,显然是在偷偷抹眼泪。
察觉到身后有人,他猛地转过身,见是穗安,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慌乱,连忙挺直腰板,捋了捋胡子,故作镇定地望天道:
“咳咳,原来是七魄元君。贫道云游至此,恰巧……恰巧眼睛被风沙迷了,真是……”
穗安见他这般模样,心中又是好笑,也不点破,只是走近几步,意味深长地笑道:
“真人这风沙,迷得可真是地方。莫非……山下那只好动的猴子,竟是真人的高徒?”
玉鼎真人闻言,差点跳起来,连连摆手,声音都不自觉提高了八度:“怎么可能!元君莫要胡说!贫道何德何能,怎教得出那般……那般能折腾的徒弟!”
他眼神飘忽,明显底气不足。
穗安笑意更深,慢悠悠地道:“真人过谦了。您看,您那大徒弟杨戬,当年便劈山救母,震动三界;若这小徒弟再闹一次天宫,岂不正符合您这位‘三界名师’的排场?
一门双杰,皆是风云人物,这份教导之功,旁人怕是羡慕都羡慕不来呢。”
这话听着像是调侃,却又暗含了几分恭维。
玉鼎真人听着,先是瞪眼,随即嘴角忍不住微微上翘,显然极为受用,但马上又强压下去,做贼似的左右看看,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对穗安道:
“嘘——!元君,看破不说破,看破不说破啊!” 那神情,俨然是默认了。
穗安见他承认,便也敛了笑意,正色道:“真人,我知道你心疼徒弟。虽然此次擒拿大圣,杨戬奉旨出手,看似站在天庭一边,但其中亦有不得已的苦衷。
他心中对同门之情未必不念,您就别再刻意避着他了。”
玉鼎真人一听,脸上那点窃喜瞬间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无奈与心疼,他重重叹了口气,捶了捶自己的手心:
“唉!贫道心里难过啊!一个是徒弟,另一个也是徒弟!这……这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让贫道如何是好?”
穗安知他心结非一日可解,能说出这番话已是难得,便不再多劝,只是理解地点了点头。
恰在此时,一只青鸾鸟翩然飞来,落在穗安面前,口吐人言:“元君,王母娘娘法旨,请元君往瑶池一叙。”
穗安对玉鼎真人微微颔首,便随青鸾往天庭而去。
瑶池仙境,此刻并无盛会时的喧闹,显得格外肃穆。
王母娘娘端坐于御座之上,见穗安到来,并未寒暄,直接开门见山:“七魄元君,如今陛下闭关,天庭事务繁杂,百废待兴。
本宫知你心怀三界,净灵司亦卓有成效。值此用人之际,本宫希望元君能助我一臂之力,共维天庭稳定。”
穗安立于阶下,神色平静,既不显得卑微,也不过分倨傲:“蒙娘娘看重。穗安创立净灵司,本意便是梳理三界情欲,导人向善,以求阴阳平衡,众生安宁。若娘娘希望穗安尽力,有些事,便需依净灵司的规矩来。”
王母凤目微眯:“哦?元君有何条件,不妨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