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安随景天急速返回客栈,心中纷乱如麻。
客栈房间内,气氛凝滞。
徐长卿面无血色地躺在榻上,气息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雪见和茂茂守在一旁,眼圈通红。花楹扑闪着翅膀,发出焦急的悲鸣。
穗安快步上前,指尖凝聚灵力,轻轻点在他的眉心,仔细探查。越是探查,她的心越是沉入谷底。
伤势极重,魔气侵蚀心脉,寻常丹药和法术根本无力回天,确确实实需要女娲一族以生命本源驱动的“溯生”秘术才能稳住心脉,驱逐魔气,重塑生机。
但……这秘术一日之内,确只能施展一次。她方才为了给重楼疗伤,已然动用过了。
重楼是故意的?这个念头再次浮现。
他将长卿重伤至唯有女娲秘术可救的地步,却让自己给他疗伤。
这魔尊,何时学会了如此迂回的手段?
怎么办?
各种念头在穗安脑中飞速闪过。蜀山的灵药?来不及,也未必对症。其他秘法?耗时良久,长卿根本等不起。
强行施展第二次溯生?那无异于自毁根基,加速她本就因生育青儿而开始的灵力衰退进程,甚至可能当场遭到严重反噬。
难道真的……唯有解封他的记忆,借助他三世灵魂本源深处潜藏的力量来自我修复这一条路可走?
穗安闭上眼,指尖微微颤抖,她仿佛能听到命运那嘲弄般的冷笑声。
她千方百计想要避开,想要斩断的纠葛,却总会在各种“意外”的推动下,变得更加紧密,更加难以分割。
就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无论她如何挣扎,最终都会被拖回既定的轨迹。
这种感觉,让她窒息,让她愤怒,更让她生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在这个世界里,她似乎总在被各种力量推着走,伏羲的诅咒、女娲的宿命、甚至身边这些强大存在的意志……都让她无法真正掌控自己的道路。
“穗安姑娘……长卿他……还有救吗?”景天看着她凝重的神色,声音带着哭腔,小心翼翼地问道。
穗安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暴躁与纷乱。现在不是怨天尤人的时候。
她睁开眼,眼神重新变得冷静而决绝。既然避无可避,那就面对它,无论如何,先救人要紧。
“你们都出去,在门外守着,不许任何人打扰。”穗安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景天等人闻言,虽然担忧,但见她似乎有了办法,立刻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迅速退出了房间,并紧紧关上了房门。
房间内只剩下穗安和昏迷的徐长卿。
穗安走到榻边,缓缓坐下。她凝视着徐长卿苍白却依旧俊朗的容颜,这张脸,刻印了她两世的欢愉与痛楚。
第三世,她本只想远远看着,引导他走向更广阔的天地,为何偏偏又要以这种方式再次靠近?
她伸出双手,指尖闪烁着柔和而神圣的青光,缓缓覆盖在徐长卿的额头和心口。
一股庞大的灵力自她体内涌出,带着女娲血脉特有的慈悲与造化气息,缓缓注入徐长卿体内。
这并非直接施展“回天溯生”秘术,而是以一种更温和却也更耗费心神的方式,先护住他最后一丝心脉不息,同时,她的神识化作一缕微光,小心翼翼地探向他灵魂深处被层层封锁的记忆碎片。
解封记忆,并非简单粗暴地撕开封印,而是需要极其精准的操控,引导那被封印的力量缓慢流出,滋养修复他受损的魂魄与肉身,若是一个不慎,便可能造成记忆混乱甚至灵魂创伤。
穗安全神贯注,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她能感觉到徐长卿体内那属于林业平、属于顾留芳的灵魂本源在轻轻震颤,那些被封存的爱恋、痛苦、执着与守护的意念,如同被惊动的蝶群,开始躁动不安。
一丝丝陌生的、却又熟悉的记忆片段,开始不受控制地涌入她的脑海——是徐长卿此刻潜意识里的波动。
她看到少年徐长卿在蜀山清净的石台上练剑,心无旁骛,剑光清澈如秋水。
看到他偷偷在祈福木牌上写下“穗穗平安”,被师长发现后,脸上那懵懂又固执的困惑。
看到他第一次下山,对人间万物抱有好奇与悲悯,用女娲灵石救下普通少年时的专注与温柔。
看到他在渝州城外初见她时,那莫名的悸动与恍然。
看到他在古藤林外,被她布下的七情树吸引时,那发自灵魂的亲近与喜悦。
看到他面对圣姑的质问,脱口而出“我对她一见钟情”时的勇敢与赤诚。
也看到他被重楼重伤时,依旧顽强地挡在景天身前,嘶喊着“绝不让你伤害景兄弟”的决绝……
这些属于徐长卿“今生”的记忆、情感,纯粹、热烈、带着未经世事的懵懂,却又充满了力量,与她记忆中顾留芳的担当、林业平的偏执截然不同,却又奇异地融合着那同一种灵魂底色。
穗安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这一次次的“意外”,一次次的靠近,并非只是命运的捉弄,也是这个灵魂本身,哪怕历经轮回,忘却前尘,也依旧在执着地向她靠近。
她的抗拒,她的回避,在这份赤诚面前,似乎显得有些……苍白。
就在她心神微震的刹那,徐长卿灵魂深处,那属于林业平的记忆封印,因受到女娲神力的刺激和她情绪的波动,猛地荡漾开一圈剧烈的涟漪!
一股强烈的不安与执念汹涌而出!
昏迷中的徐长卿,忽然极其痛苦地蹙紧了眉头,无意识地发出一声模糊而痛苦的呓语:
“师尊……穗安……别……别再推开我……”
“这一次……别再……一个人承担,让我来守护你们……”
穗安的手猛地一颤,灵力输出瞬间出现了一丝紊乱。她连忙稳住心神,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更加小心地引导着那溢出的力量去修复他的伤体。
然而,那声呓语,却狠狠刺入了她的心底。
她知道,有些东西,一旦开始,就无法再回头了。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淡下来,房间内,只有神力流转的微弱光辉和两人交织的呼吸声。
治疗,还在继续,而命运的纺线,已再次将两人紧紧缠绕。
徐长卿能放手,有林业平记忆的徐长卿是不会放手的。
可恶,任务要失败了,奖励没有了,穗安捂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