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声鸡鸣响起的时候,魏家院子里的灯就亮了起来。这微弱的灯光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显得格外显眼,仿佛是黑暗中的一颗星星,给人带来一丝希望和温暖。
林秀兰在黑暗中摸索着坐了起来,她的动作很轻,生怕吵醒了身边熟睡的人。她的手轻轻地伸向炕沿边的木箱,木箱发出“吱呀”一声响,似乎在诉说着它的年岁和故事。
林秀兰打开木箱,里面的东西摆放得整整齐齐。她小心翼翼地从最底层翻出那块叠得方方正正的墨绿色油布,油布的颜色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黯淡,但依然能看出它的质地很好。
这块油布是林秀兰去年秋天晒过的,阳光的味道还残留在上面,混合着樟木箱特有的沉香气,在这昏暗的灯光里慢慢地散开。这股香气让林秀兰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仿佛它能驱散黑暗中的恐惧和不安。
“建国,针给我递过来。”她的声音压得很低,怕吵醒里屋的几个孩子。魏建国正蹲在灶台前引火,火镰擦出的火星子在灶门口明明灭灭,映得他额头上的疤痕像条小蛇在动。他腾出夹着火柴的手,从窗台上摸过针线笸箩,反手递过去时,指腹蹭过妻子手背,都是糙得发僵的茧子。
灯的光晕里,林秀兰的手指在布面上游走。针脚走得又密又匀,像是在布上绣着看不见的花。这块布是上个月革委会统一发的,每家按人头发放的,说是要做备战干粮袋。“做结实点,”当时革委会的努尔古丽大姐拍着她的胳膊说,“将来真要是打起仗来,这袋子得装够每人份的干粮呢。”
林秀兰当时没说话,只是把布往怀里揣得更紧了些。现在她缝着袋口的抽绳,心里数着家里的人头:丈夫魏建国,大儿子魏明亮,大女儿魏明玉,二女儿魏明珍,还有最小的魏梦笙。五个背袋,得一样大小,装的烤饼子得刚好一口能吃掉的大小,也得按人头分,一个都不能差,每个袋子都得装满,不但能供应吃,还要应急用做防弹护心镜。
里屋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魏明玉翻了个身,嘴里嘟囔着“枪……我的枪……”。林秀兰抬头看了眼里屋,又回头看了看单独占着炕梢的小女儿梦笙,小脸埋在毛腊装的枕芯上,睫毛上还沾着点浮尘。这孩子昨天闹着要跟哥哥姐姐一起去广场,被魏建国瞪了一眼,就撒娇跑来他们的炕上睡,现在睡着了表情还撇着嘴,像是还在赌气。
“秀兰,面发好了没?”魏建国在门口问,厨房里的灶火已经生好,铁锅架在灶上,粗瓷碗里盛着的玉米面黄澄澄的,在灯光下泛着哑光。这是上个月份的粗粮,掺了一半的高粱面,得省着吃。备战的消息传下来后,粮站的供应就紧了,虽然都是按照粮本上定量供应,可家家户户都在囤干粮,去晚了,就得等下一批了。家家户户兴致高昂的制作着,像是要把日子都揉进面团里,蒸成不但能扛饿、还能挡子弹的护心镜般的饼子。
“发好了,就等你烧火呢。”林秀兰咬断线头,把缝好的背袋抖开。墨绿的布袋在灯光下泛着油亮亮的光,袋口的抽绳一拉就能收紧,背带缝得特别宽,说是怕磨破肩膀。她把袋子往自己背上比了比,长度刚到腰,装满饼子正好。
林秀兰往炕洞里添了把柴,洞口的火光“轰”地窜起来,映得墙上挂着的毛主席画像都暖了几分。画像下面是把木头步枪,枪身被磨得发亮,是魏建国照着革委会墙上的画报做的。枪托上刻着四个歪歪扭扭的字“保卫祖国”,是大儿子明亮用铅笔刀刻的,刻完被他狠狠揍了一顿,却没舍得把字磨掉。
“爹,我也要做枪!”明亮不知什么时候起了,揉着眼睛站在他房门口对着对门厨房的魏建国说。他今年二十一了,已经上班了,个头蹿得太快,肩膀已经有了青年人的硬朗。魏建国瞥了他一眼:“先把你的饼子做够了再说。”说着从面盆里揪出块面团,在案板上揉得“砰砰”响。
林秀兰把缝好的五个背袋平铺在炕上,像五只伏着的绿青蛇。她数了数针脚,又把袋口拉了拉,忽然想起什么,从针线笸箩里找出块红布,剪成小小的五角星,缝在每个袋子的正面。“这样好看些。”她喃喃道。
天蒙蒙亮时,院子里已经飘满了烤饼子的香味。玉米面混着碱面的气息钻进鼻孔,魏梦笙翻了个身,眼睛还没睁开,小手已经在枕头边摸索。她知道今天哥哥姐姐又要去广场,背上背着绿布袋,手里扛着木头枪,排队走在巷子里,脚步声“哐哐”响,像是在踩鼓点,多神气啊!迷迷糊糊还没完全醒来的她,脸上绽开着笑。
“梦笙,醒了没?”林秀兰端着个搪瓷碗进来,碗里放着两个刚出锅的饼子,还冒着热气。“快吃,吃完了在家乖乖待着,别乱跑。”她把碗塞到女儿手边,用围裙擦了擦女儿嘴角的口水,指尖触到孩子软软的脸颊,心里忽然有点发酸。
梦笙咬了口饼子,玉米的粗糙感混着淡淡的甜味在舌尖散开。她含糊不清地说:“娘,我也想去广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