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如刀,刮过一片狼藉的战场。
积雪被马蹄和鲜血践踏成污浊的泥泞,倒毙的战马和零星的尸体散落四处,述说着不久前一场短暂却激烈的遭遇战。
战斗已经结束。
秦狼拄着卷刃的马刀,喘着粗气,看着麾下的战士正在快速打扫战场——主要是补刀那些负隅顽抗的贵族亲卫,以及收集散落的箭矢和还能用的兵器。
按照陈烬的严令,所有属于普通牧民的皮袄、干粮袋,甚至那些粗劣的武器,都原封不动地留在原地。
卫恒则指挥着一队人,将十几匹受伤不算太重的战马牵到一旁,准备带回救治——这些是重要的物资。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战场边缘,约莫百来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匈奴牧民俘虏。
他们被解除了武装,瑟瑟发抖地挤在一起,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茫然。
他们大多是被刘豹部落强行征调来的附属小部落牧民,战斗时被驱赶在最前面。
按照以往的惯例,或者说是草原上通行的规则,他们此刻的命运不是被屠杀,就是沦为奴隶。
一名浑身煞气的赤火军官走到秦狼身边,看着那群俘虏,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低声道:“狼帅,这些胡虏……怎么处理?带着是累赘,放了恐泄密。”
秦狼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铜铃般的眼睛瞪了那军官一下,没好气地低吼道:“处理个屁!忘了社长的死命令了?‘只打豺狼’!这些都是被裹挟的羊羔!按计划行事!”
军官一凛,立刻挺胸:“是!”
所谓的“计划”,正是陈烬精心设计的一环。
很快,几名通晓胡语的赤火战士走上前去,对着那群惊恐的俘虏大声喊话,语气严厉却并无杀意:
“听着!我们是赤火公社的军队!只打刘豹那样的贵族豺狼,不杀被胁迫的穷苦牧民!”
“你们的命,今天捡回去了!”
“现在,立刻滚回你们的部落去!告诉所有牧民,别再给贵族卖命了!他们的刀只会对准自己人,抢来的财富永远不会分给你们一粒米!”
“再让我们在战场上看见你们拿起刀对着我们,绝不留情!滚!”
喊完话,战士们甚至故意将几袋刚才从贵族卫队那里缴获的、掺了沙子的劣质炒米,扔到了俘虏们面前。
牧民俘虏们完全愣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杀?还放我们走?甚至……还给粮食?
他们迟疑着,恐惧地看着那些面无表情的赤火战士,又看看地上的粮袋。
终于,有几个胆大的,小心翼翼地捡起粮袋,见无人阻拦,发一声喊,踉踉跄跄地朝着草原深处亡命奔去。
其他人也如梦初醒,纷纷跟上,很快便消失在了风雪弥漫的地平线上。
秦狼看着他们逃远的背影,啐了一口:“妈的,便宜这帮狼崽子了。”但他心里清楚,社长这步棋,看得比砍一百个脑袋都远。
几天后,一个刚刚被赤火军“光顾”过的刘豹附属部落。
营地一片混乱,贵族华丽的帐篷被焚毁,只剩下焦黑的木杆。
牛羊马群被驱散了大半。
空气中还残留着血腥和烟火的混合气味。
幸存下来的牧民们,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恐,围聚在一起,气氛压抑而绝望。
就在这时,那群被赤火释放的牧民,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他们的出现,立刻引起了骚动。
“巴特尔!是巴特尔他们!”
“他们还活着?赤火没杀他们?”
“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被称为巴特尔的汉子,喘着粗气,脸上惊魂未定,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他指着身后几个同伴抱着的粮袋:“看!这是……这是赤火人给我们的!”
“什么?!”
人群炸开了锅。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几袋虽然劣质却实实在在的粮食。
巴特尔语无伦次地开始讲述他们的经历:“……他们……他们真的不一样!只杀贵族老爷的兵,看到我们……就把刀收起来了……还骂我们傻,给贵族卖命……”
“他们领头那个大将……像头黑熊一样凶,但他说……说赤火只打豺狼……”
“对!他们还问我们,贵族抢了那么多东西,分给我们什么了?除了挨饿受冻,还有什么?”
“他们放我们走……还说,再拿起刀,就不客气了……”
他的话语,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牧民们看着被焚毁的贵族营帐,想起平日里被征调、被盘剥、动辄被打骂的屈辱,再看着巴特尔他们带回来的那点活命粮,一种压抑已久的情绪,如同地火般开始奔涌。
“他们……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每次打仗,死的都是我们的儿子,贵族老爷躲在后面……”
“抢来的东西,我们连毛都摸不到!”
“这次要不是赤火只打贵族,我们早就……”
突然,一个苍老的声音颤抖着响起,充满了悲愤:“我的儿子!就是被刘豹的人强行拉走的!刚才……刚才赤火人打过来的时候,我躲着看……他们只朝那些穿好皮袄、拿好刀的人杀!根本没碰我们这些老家伙!”
“我的羊!去年被征走一半说是当军粮,结果呢?都进了贵族的肚子!”
愤怒的控诉声此起彼伏,越聚越多。长期以来被贵族压迫、被当成炮灰的怨恨,在赤火有意无意的“点拨”和对比下,终于冲破了恐惧的堤坝。
不知是谁第一个捡起地上的石块,狠狠砸向那堆贵族帐篷的灰烬。
紧接着,更多的人加入了进去,他们用石头、用木棍,发泄着积压了无数代的怒火。虽然贵族早已不在,但这愤怒的宣泄,却标志着某种东西,在这些最底层的牧民心中,彻底崩塌了。
“赤火只打豺狼!”
“贵族才是我们的敌人!”
“我们再也不给贵族卖命了!”
零星的呼喊,开始汇聚成模糊却坚定的声浪。
巴特尔看着眼前的一幕,猛地将手中的粮袋高高举起,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对!赤火说的对!我们的敌人,不是汉人!是那些吸我们血、要我们命的贵族老爷!”
这怒吼,如同草原上的第一声春雷,虽然微弱,却预示着冻结的土地之下,那即将破土而出的、翻天覆地的力量。
消息,像燎原的野火,借着牧民的口,乘着草原的风,以惊人的速度向着每一个毡房、每一个部落传去。
陈烬的攻心之策,在这一刻,收获了远超预期的成效。
牧民的怒吼,正成为埋葬刘豹等匈奴贵族统治的最致命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