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虎的 “工分账” 其实就是块烧焦的木板,上面用炭笔划着各种奇怪的记号
—— 圆圈代表石夯,三角代表王伯,方块代表周二柱,每个记号后面跟着或长或短的竖线,那是工分。
“这是…… 啥意思?” 孟瑶指着一个画着歪歪扭扭兔子的记号,旁边只有一道竖线。
“那是赵五。”
李虎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他昨天只打了一只兔子,所以记一分。我不会写他的名字,就画了个兔子,他不是叫赵五嘛,‘五’和‘兔’…… 差不多。”
孟瑶看着那幼稚的记号,突然 “噗嗤” 一声笑了出来。这是她父亲死后,第一次笑。
陈烬刚好走过来,见状问:“笑啥呢?”
“没什么。” 孟瑶收敛了笑容,指着木板,“只是觉得…… 这样记账,怕是容易乱吧?时间长了,谁还记得哪个记号代表谁?万一记错了,分粮的时候岂不是要吵架?”
李虎的脸一下子红了:“我…… 我记着呢!不会乱!”
“他确实记得清楚。”
陈烬替李虎解围,“但你说得对,这样不是长久之计。人越来越多,记号迟早会不够用,记混了确实容易出矛盾。”
孟瑶沉默了片刻,突然解开怀里的布包,从里面拿出一个泛黄的账本和一支毛笔。账本的封面上沾着暗红的血迹,显然是经历过凶险。
“我爹以前教过我记账。”
她翻开账本,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小楷,字迹工整清秀,“田赋多少,支出多少,谁领了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一笔一笔,错不了。”
陈烬凑过去看,只见上面不仅有数字,还有日期和备注,比如 “三月初五,给张三发工钱五十文,用于修补仓库”。
比李虎的木板确实精细多了。
“你想帮我们记账?” 他敏锐地捕捉到孟瑶的意思。
孟瑶点点头,眼神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我没地方可去了,也没力气像你们一样种地。但我会记账,能把每个人干了多少活、该得多少分,都记得明明白白。”
她顿了顿,补充道:“我不要多的粮,跟大家一样就行。只是觉得…… 你们这地方挺好的,不能因为账算不清,就闹了矛盾,坏了规矩。”
石夯刚好路过,闻言瓮声瓮气地说:“记账有啥难的?记在心里不就行了?”
“心里的账会忘,也会偏。”
孟瑶抬起头,直视着石夯的眼睛,“就像一碗水,端在手里可能不歪,但记在心里,时间长了,就可能觉得自己该多喝一口。写在纸上的账不会歪,也不会忘 —— 它能让每个人都放心,知道自己的付出没被白记,也知道别人没多占。”
这番话让石夯愣住了,他虽然不太懂大道理,却觉得孟瑶说得有道理。
以前在村里,就因为分粮时记不清谁干得多、谁干得少,吵过好几次架,甚至动了手。
陈烬看着孟瑶手里的账本,又看了看她眼里的光
—— 那是一种找到了事情做的踏实,和一种想守护点什么的认真。
他突然想起自己刚建立公社时,心里最大的担忧:人少的时候靠信任,人多了,就得靠规矩,靠能让人信服的 “凭据”。
“好。” 陈烬伸出手,“欢迎你加入赤火公社,从今天起,你就是咱们的‘文牍令’,专门负责记工分账。”
“文牍令?” 孟瑶愣了一下。
“就是管账本的官。” 陈烬笑了,“不过在咱们这儿,‘官’不是老爷,是为大家干活的。”
孟瑶握着毛笔的手紧了紧,突然觉得这冰冷的笔杆有了温度。
她低头看着账本上父亲的字迹,在心里轻声说:爹,我找到能做的事了。这里的人,和您书里写的 “民”,好像不太一样。
李虎主动把那块木板递给孟瑶:“孟姑娘,你用这个吧,我以后帮你跑腿,告诉你谁干了啥活。”
孟瑶接过木板,又看了看自己的账本,认真地说:“木板也留着,你的记号记日常,我的账本记明细,两相对照,就更错不了了。”
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落在账本的血迹上,也落在孟瑶认真的脸上。陈烬知道,公社里,又多了一道守护 “赤火” 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