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牛山的秋阳刚爬过山头,耕作区的田垄上就腾起了薄薄的尘土。不是社员们劳作扬起的,是马蹄踏碎晨露的声音 —— 董卓军的先遣队来了。
三十个骑兵裹着铁甲,像股黑风闯进玉米地。领头的骑兵把长矛扛在肩上,铁甲片碰撞着发出刺耳的响,嘴里骂骂咧咧:
“他娘的,李傕将军说这山沟里有反贼,依我看就是群土耗子!” 马蹄踩烂了刚抽出穗的玉米苗,青绿色的汁液溅在马靴上,他们却笑得更欢了。
藏在橡树后的秦狼捏了捏拳头,指节泛白。他身后的二十架连弩早已上弦,竹箭的箭头被晨露打湿,泛着冷光。
这些连弩是张佳庆带着修造坊的人熬了三个通宵改进的,山桑木做的反曲臂被炭火烤得发亮,机括上还缠着防滑的麻绳。
“等他们再靠近三十步。” 秦狼的声音压得很低,像块淬了冰的石头。他看着骑兵们的马蹄踩在社员们精心平整的土地上,眼里的火几乎要喷出来
—— 那片地里埋着石夯用命护下来的种子,每一寸土都浸着血汗。
最前面的骑兵突然勒住马,眯着眼往树林里瞅:“不对劲,怎么连个人影都没有?” 话音刚落,秦狼猛地吹了声口哨,哨音像鹰唳般划破山谷。
二十架连弩同时从树后探出来!张佳庆改装的机括 “咔嗒” 作响,二十支竹箭带着破空的锐啸射出去,箭簇穿透空气的声音比马蹄声更密集。
最前面的三匹战马突然人立起来,凄厉地嘶鸣着,马腹上飙出的血珠像红雨般洒在地上。
“噗!噗!噗!” 箭簇穿透马腹的闷响此起彼伏。有匹战马带着箭狂奔了两步,突然栽倒在地,把背上的骑兵甩出去老远,那骑兵刚想爬起来,又被两支竹箭钉在地上,铁甲被箭簇穿透的地方冒出缕缕血烟。
后面的骑兵想掉头,却被前面的人马挡住了去路。连弩手们有条不紊地换箭、上弦、发射,竹箭像长了眼睛似的,专找马腹和骑兵的软肋招呼。
秦狼提着重剑冲出树林,剑刃劈断了一根横斜的树枝:“降者不杀!”
战斗结束得比想象中还快。一刻钟后,三十个骑兵只剩七个还能站着,其余的不是被钉在地上,就是摔断了腿躺在玉米地里哼哼。
秦狼让人把俘虏们的铁甲剥下来,用藤条捆住他们的手腕,押着往山洞走。
刚进洞口,俘虏们突然停下了脚步。
洞壁的石台上,春桃正带着几个妇女织布,麻线在木梭上翻飞,织出的麻布上还绣着小小的赤火图案。
张婆婆坐在太阳底下,把晒干的土豆切成片,动作慢悠悠的,像在做一件顶要紧的事。石蛋和几个孩子蹲在旁边,用树枝在地上画着连弩的样子,嘴里还念叨着 “左边的箭要射得再远些”。
没有想象中的刀光剑影,没有哭喊声,甚至连看守他们的人都没怎么盯着,只是各司其职地忙着手里的活计。
一个脸上带疤的俘虏突然喃喃道:“这不是反贼窝…… 这是个家啊。” 他以前跟着董卓军烧过不少村子,见过的 “反贼” 不是穷凶极恶就是惶惶不可终日,从没见过这样的景象。
陈烬正好从修造坊出来,听见这话,手里的矛往地上顿了顿:“你们可以四处看看,看看我们是不是像董卓说的那样‘烧杀抢掠’。中午管饭,想走的我们不拦,想留下的,就得守我们的规矩。”
俘虏们面面相觑,眼里的恐惧渐渐变成了疑惑。
三天后的清晨,公社迎来了第一个 “兑换日”。
孟瑶把写满工分的麻布挂在山神庙的柱子上,上面用炭笔写着每个人的名字和分数:张佳庆 80 分,李狗子 75 分,秦狼 70 分…… 最下面是孟瑶自己的名字,105 分。
她手里拿着个陶罐,里面装着要兑换的东西:新做的斧头、染好的麻布、磨亮的镰刀,还有几块用来做鞋底的皮子。
“按规矩来,一个个换。” 孟瑶的声音清亮,“工分够的就能换,不够的记在账上,下次接着攒。”
第一个上前的是张佳庆。他摩挲着粗糙的手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把新斧头 —— 斧刃是用缴获的断刀熔了重铸的,木柄是他自己选的枣木,握着格外顺手。
“我换这个。” 他声音有点发紧,从怀里掏出块竹牌,上面刻着 “80” 的字样。
孟瑶在他的名字后面画了个叉,把斧头递给他。张佳庆接过斧头,翻来覆去地看,突然往旁边的石头上砍了一下,“咚” 的一声,石屑飞溅,斧刃却一点没卷。他咧开嘴笑了,露出两排黄牙:“好家伙!够我用半年了!”
李狗子排在第二个。他的工分够换块麻布,那麻布是春桃她们染的靛蓝色,看着格外鲜亮。
“给俺娃做件新衣裳。” 他黝黑的脸上难得露出点不好意思的笑,“上次分的布太旧了,染不出这么好看的色。”
孟瑶给他记了账,还多塞了两根针:“让你婆娘缝得结实点。”
轮到张婆婆时,她却摇了摇头。“俺啥也不换。”
她拄着拐杖,瞎眼对着孟瑶的方向,“把俺的 60 分记着,等俺孙子长大了,让他用这些分换把连弩 —— 像秦统领那样的,能打跑坏人的。”
周围的人都笑了,笑声里带着暖意。孟瑶在账册上给张婆婆的名字后面画了个圈:“记着呢,一分都不会少。”
最后轮到孟瑶自己。她的工分最多,足够换块新麻布或者一把好镰刀,可她却拿起了那块不起眼的磨石
—— 是用河边捡的砂岩做的,表面粗糙得能磨掉老茧。“就换这个。” 她把磨石揣进怀里,“把大家的锄头磨快点,开春好种地。”
秦狼在旁边看得直乐:“你这 105 分换块破石头?太亏了!” 孟瑶却笑了:“不亏。大家的锄头快了,地里的收成就多了,比啥都强。”
陈烬站在庙门口,看着社员们拿着兑换的东西喜滋滋地散开:张佳庆扛着新斧头往修造坊跑,李狗子把麻布小心翼翼地折好揣在怀里,张婆婆被石蛋扶着,嘴里还在念叨着 “连弩要做得再厉害点”。
他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以前在社科院读书时,总觉得 “公平”“平等” 这些词太抽象,可现在看着眼前的场景,看着每个人脸上满足的笑容,才明白这些词有多实在。
这比打赢十场仗都让人踏实 —— 因为这是从根上长出来的东西,是风吹雨打都刮不掉的。
孟瑶走过来,把兑换册递给陈烬。上面的名字密密麻麻,像一片刚冒芽的庄稼。
“都记好了,一分不差。” 她的指尖划过那些名字,突然想起陈烬说过的话:“规矩不是用来绑住人的,是让人活得更像个人。”
陈烬翻开册子,看着张佳庆的斧头、李狗子的麻布、张婆婆的连弩梦,突然在最后一页写下:“兑换日,人心安。” 阳光透过庙门的缝隙照进来,落在那行字上,像撒了层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