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巷陌追踪
沈清辞趴在廊下的竹榻上,数着檐角垂落的铜铃。第七声铃响刚过,就见苏婉卿抱着叠绸缎从厨房出来,水红、鹅黄、月白三色在阳光下铺开,像揉碎的晚霞落在青石板上。
“清辞快来,” 母亲笑着扬了扬手里的料子,“给你挑庙会穿的新衣裳,这匹水红的绣海棠,配你腕间的银铃正好。”
沈清辞光着脚从竹榻上跳下来,银铃在脚踝撞出一串脆响。她刚要去摸那匹水红绸缎,却被三郎拽着后领拉开:“先别管衣裳!谢哥哥去抓坏人了,我们去门口等他!”
“可是娘说……” 沈清辞的话被拽得七零八落,辫梢的红绳扫过母亲手里的绸缎,带起阵淡淡的樟木香气。
“娘会留着最好看的给你,” 三郎不由分说把她拖到院门口,宝蓝色袍子蹭过门槛上的铜环,叮当作响,“再晚一步,谢哥哥就把坏人的赃物都收起来了!”
两人扒着院门的木缝往外瞧,巷口石狮子颈间系着的红绳被风吹得绷紧,像条蓄势待发的小蛇。沈清辞数到门柱上第九道刻痕时,终于听见熟悉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月白长衫的衣角扫过巷口青石板的瞬间,她拽着三郎的袖子直跺脚:“谢哥哥回来啦!”
谢景行翻身下马时,腰间玉带撞出清脆的响。他手里提着个沉甸甸的布包,边角处渗着些暗红,见两个小家伙扒着门缝张望,忽然扬起嘴角晃了晃布包:“猜里面是什么?”
“是坏人的赃物!” 三郎抢着喊,眼睛瞪得溜圆。
沈清辞却注意到谢景行靴底沾着的黑泥,比石榴树下的更湿些,像是刚从河边踩过。她想起赵老头今早往东边巷子去时,裤脚沾着同样的泥点,小手突然攥紧了衣襟 —— 娘说过,庙会前的河道最容易藏东西,去年她就在河岸边捡到过半块糖画师傅掉落的凤凰。
“先进去再说。” 谢景行揉了揉她的发顶,指尖触到发间别着的绒布海棠,那是苏婉卿今早刚给她戴上的。
刚进院子,就见沈清珩正坐在廊下晒书,月白锦袍铺展开,像摊开的流云。他手里捏着本泛黄的《河防志》,指尖在 “粮仓” 二字上反复摩挲,见众人进来,慌忙把书合上,袖口扫过砚台,墨汁溅出个小小的墨点。
“二哥!” 沈清辞扑过去时,正撞见他往袖中藏东西,青石板上还落着半片撕碎的纸,上面印着个模糊的海棠花符号。
沈清珩的耳朵尖瞬间红了,咳嗽两声掩饰慌乱:“回来得正好,我刚在旧书里翻到些有趣的东西。” 他说话时总往谢景行手里的布包瞟,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沈砚之从正厅出来时,手里捏着片青瓷碎片,正是沈清辞前日找到的那枚。阳光透过碎片边缘的刻痕,在地上投出 “六月初三” 四个细如蚊足的字,像谁用针尖刺出的密码。
“清珩,你看这个。” 沈砚之把碎片递过去,“粮仓那边刚送来回禀,三年前六月初三,确实少了批赈灾粮。”
沈清珩的手指刚触到碎片,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猛地想起那天赵老头送来的账本,封面沾着些可疑的麦麸,当时只当是从粮栈沾的,此刻想来,分明是从粮仓带出来的。
“我记起来了!” 他突然站起来,月白锦袍的前襟扫过石桌,打翻了半盏凉茶,“那天赵老头说账本沾了灰,借我的砚台研墨清洗,定是那时候拓了私章!”
谢景行适时打开布包,里面的印章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边角缺的那块与沈清珩的私章分毫不差。旁边还压着张纸,上面用朱笔圈着几处商号,每个商号旁都画着海棠花,与《河防志》里夹着的碎纸上的符号一模一样。
“赵老头招了,” 谢景行的声音带着些风尘,“这些商号都是户部侍郎的产业,三年前吞了赈灾粮,再用海棠符号标记赃款去向。”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沈清珩颤抖的手上,“他还说,本想在庙会前把脏水泼干净,没想到……”
“没想到被我们清辞抓住了尾巴!” 三郎举着树枝打了个响指,惊飞了石榴树上的麻雀。
沈清辞突然踮脚凑到沈清珩耳边,小手捂着嘴像说什么天大的秘密:“二哥,我知道为什么你总咳嗽了。”
“哦?” 沈清珩配合地弯下腰,鼻尖蹭到她发间的绒布花。
“因为坏人的符号像毛毛虫,” 她的声音甜丝丝的,混着银铃的轻响,“等庙会的时候,我们让糖画师傅把它画成小虫子,再用麦芽糖粘住,就再也不能害人啦!”
沈清珩的眼眶突然热起来,他攥紧袖中的青瓷碎片,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口。风吹过廊下的《河防志》,哗啦啦翻过几页,正好停在江南水利图上,密密麻麻的河道像张温柔的网,网住了满纸的春光。
“好啊,” 他笑着揉了揉沈清辞的头发,指腹擦过她辫梢的红绳,“到时候让谢哥哥给我们买最大的麦芽糖,把所有坏东西都粘住。”
苏婉卿端着刚蒸好的海棠糕出来时,正撞见这幕,蒸笼里的热气漫过她的眼角:“快趁热吃,凉了就不松软了。” 她把最大块的推到沈清珩面前,“你呀,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沈清辞捏着块海棠糕,忽然发现二哥的手不抖了。他正用那枚青瓷碎片轻轻刮着糕点边缘,把碎渣喂给廊下的狸花猫,阳光落在他月白的袖口上,暖得像要化出水来。
风穿过院子时,带来了街面的喧闹。卖糖画的铜锣声从巷口飘进来,一下下敲在人心上,像在数着日子。沈清辞数到第三声时,突然拽着沈清珩的袖子往厨房跑,银铃在身后追着响:“娘说要给我做庙会穿的新衣裳,二哥帮我看看哪个颜色好看!”
沈清珩被拽得踉跄两步,袖中的青瓷碎片轻轻撞在玉佩上,发出细碎的响。他望着女儿雀跃的背影,突然觉得胸口的闷痛消散了许多,像是有春风顺着衣领钻进来,吹得心里的海棠花,一朵接一朵地开了。
厨房门口,苏婉卿已将那匹水红绸缎铺在竹案上,正用粉线勾勒海棠花的轮廓。见两人进来,笑着扬了扬手里的花绷:“清珩来得正好,你看这花瓣的弧度,像不像你书里夹着的那片标本?”
沈清珩凑近一看,竹案上还摆着枚银锁,正是沈清辞送他的那枚,锁身上的 “平安” 二字被摩挲得发亮。他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那枚青瓷碎片,轻轻放在绸缎旁 —— 碎片边缘的弧度,竟与花瓣的曲线完美重合。
“就用这个做样子。” 他拿起碎片,在粉线上轻轻一压,留下道浅痕,“等绣好了,清辞穿去庙会,定是最显眼的。”
沈清辞趴在竹案边,看着母亲的银针在绸缎上穿梭,突然指着窗外喊:“谢哥哥在放风筝!”
众人抬头望去,谢景行正站在石榴树下,手里牵着线,宝蓝色的风筝在半空舒展翅膀,翅尖的金粉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见众人看来,突然松开手,风筝悠悠飞向云端,拖着条长长的红绳,绳尾系着的,正是沈清辞系在石狮子上的那截。
“等庙会那天,” 谢景行的声音顺着风飘进来,“我们把所有心愿都系在上面。”
远处的铜锣声又响了,这次混着孩童的欢笑声。竹案上的水红绸缎被风掀起一角,像只振翅欲飞的蝴蝶,带着满案的期待,飞向越来越近的庙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