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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出港,网收紧。

江风裹着潮气扑面而来,临安港的夜色如墨泼洒,唯有一线微光在远处海平面上摇曳——那艘不起眼的货船,正缓缓驶离码头,帆斜三度,左舷朝月,姿态诡异而精准,像是黑夜中一只悄然睁眼的毒蛇,吐着信子滑向深海。

赵构立于西角高台,指尖轻叩栏杆,目光冷峻如铁,映着远处船影,仿佛能穿透夜色,看清舱底藏着的阴谋。他看着那艘船渐行渐远,唇角却扬起一丝近乎残忍的笑意,声音低沉如冰:

“想走?朕准你出港十里……再沉。”

传令兵疾步退下,玄色披风扫过阶石,一道道密令如蛛网般铺开,瞬间织遍江海。水师偏将李猛早已在旗舰上待命,甲胄上凝着夜露,目光如鹰,只等一声令下,便如猎豹扑兔,将这条漏网之鱼彻底撕碎在浪涛里。

而此刻,城北荒野的枯苇荡深处,柳叶庄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静默地吞噬着月光,只有风穿过苇叶的呜咽,掩盖着暗藏的杀机。林九娘贴地潜行,黑袍融于夜色,身后十二名皇城司缇骑如影随形,靴底裹着软布,踏在泥泞中悄无声息。

她们避开了明岗暗哨的视线,顺着一条废弃的排水暗渠悄然逼近主屋,渠水冰凉刺骨,浸透衣襟,却无人发出半点声响,连呼吸都压到了极致。地窖入口被半人高的杂草掩盖,铁撬轻撬,一股霉味夹杂着孩童压抑的啼哭扑面而来,微弱却清晰。

“在里面。”林九娘低语,眼中骤然亮起寒芒。

四名缇骑如狸猫般突入,其余人呈扇形散开警戒,刀光在袖中半隐,随时可出鞘。不到片刻,一个瘦弱男孩被抱了出来,满脸污迹,双眼红肿如桃,显然已被囚禁多日,几乎脱力,身子还在不住颤抖。

“娘……”孩子喃喃,昏厥前只吐出半个字,带着无尽的恐惧。

林九娘轻轻抚过他的额头,动作罕见地柔和了一瞬:“没事了,回宫。”

可就在这刹那,屋顶瓦片传来一声轻响,细微得几乎要被风声吞没。她瞳孔骤然一缩,猛地抬头——一道黑影正欲点燃手中信号焰火,火星已在引线上明灭!

“撤!”林九娘厉喝,声音划破死寂,“四人护童先行!其余分两路包抄,封死所有出口!”

话音未落,她已纵身跃起,足尖踏墙借力,如燕掠檐,黑袍在夜空中划出一道凌厉弧线。银针自袖中滑出,指间翻转如电,两声闷响,两名伏于暗处的弓手咽喉飙血,悄无声息地软软倒下。

她夺弓在手,拉弦如满月,箭矢破空而出,正中那只刚振翅起飞的信鸽胸膛。鸟儿哀鸣坠落,腿上绑着的细小竹筒摔裂在地。拆开一看,纸上仅八字,以西夏古篆缩写而成,透着阴狠:“器成可试,候风西归。”

林九娘眸光如刀,指尖攥紧竹筒,指节泛白。这不是简单的泄密——这是蓄谋已久的国战开端,是借大宋之器,伐大宋之土。

与此同时,皇宫军机堂内,烛火通明,映得满室肃杀。赵鼎端坐案前,手中摊开三份情报:张伯供词、缴获账册、航船记录,墨迹间仿佛都透着硫磺的气息。他眉心微蹙,羽扇轻摇,目光在纸页间来回扫视,仿佛织网一般,将散落的线索逐一串联,终在某处定格。

“每月初七,萨尔罕接收香料船队,实则夹带火硝原料。”他低声自语,指尖点过账册上的“胡椒”“乳香”字样,“改装后经吐蕃边境转运,目的地应是祁连山南麓某秘密工坊,那里地势隐蔽,便于私造火器。”

他又翻开陈子昂交出的图纸副本,指尖轻点一处看似无异的纹路,眼中寒光一闪:“这些标记……是用特殊墨汁所绘,只有在高温或潮湿环境下才会显现破坏结构。一旦投入量产,火炮必炸膛,整座炮台都将被掀翻。”

顿了顿,他抬眼望向窗前身影:“官家,这背后恐不只是西夏细作……”

赵构站在窗前,闻言猛然转身,龙袍翻卷如浪,带起一阵疾风:“什么意思?”

“西夏意图借南方诸国牵制我水师。”赵鼎沉声道,羽扇顿在案上,“他们不仅要毁我利器,更要散布流言,说我大宋火器粗劣、工匠叛国,引得周边诸国疑虑,断我军械贸易,届时南北夹击,我朝腹背受敌。”

赵构一步步走近案前,手指重重敲在桌角,声音低沉却如雷贯耳:“所以这不只是匠人叛变,也不是贪利细作……”

他抬眼,眸中燃起熊熊烈火,几乎要将烛火都压下去:“此非匠祸,乃国战!”

殿内众人屏息,空气凝固如铁。赵构冷笑,声含怒意:“好一个‘候风西归’……朕倒要看看,是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动我大宋的根基!”

就在此时,急报传来,内侍脚步踉跄,声音带着颤意:“启禀官家!水师已封锁嫌疑货船于深流区!李猛将军下令沉锚锁船,正率部登舷清剿!”

赵构与赵鼎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杀意凛然。海上的猎狐,终于开始了。

江面波涛汹涌,夜雾如幔。李猛立于旗舰船头,甲胄被江风灌得猎猎作响,目视前方那艘孤舟,如盯住了猎物的苍狼。信号旗一落,数十艘战船迅速合围,铁链沉锚轰然入水,激起丈高水花,将目标牢牢锁死在漩涡中央,插翅难飞。

“放钩爪!”李猛一声令下,声震江面。

飞索横空,铁钩破雾,如群蟒探身,牢牢扣住敌船舷壁,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士兵攀索登舷,舱门甫开,迎面便是淬毒短刃劈来!两名前锋躲闪不及,当场倒地,伤口乌黑如墨,显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有埋伏!”副将怒吼,挥刀格挡,火星四溅。

侧翼忽有渔船突袭,火箭齐发,竟不攻敌舰,反烧己方战船制造混乱,火舌舔舐船板,浓烟滚滚。李猛冷笑:“雕虫小技!点火者,必是接应之人,欲乱我军心!”

他果断下令:“弃火船,全军压上!底舱不留活口,搜出所有图纸!”

混战中,一名黑衣人试图从船尾暗道潜逃,却被李猛亲自截住。刀光剑影交错,搏斗数合,那人身法虽快,终究不敌李猛悍勇,被擒获于底舱密室,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那人面覆黑巾,怀中却死死抱着一只密封铁筒,任凭拳打脚踢也不肯松手。强行打开一看,赫然是最后一份《霹雳炮膛压修正图》——图纸完整,墨迹新鲜,看似毫无破绽,可细看之下,膛线压力标注竟被刻意调高三成!

一旦照此铸造,点火即炸,整座炮台都将化为废墟,连带着周边营房都会被掀飞。李猛捏着图纸的手微微发抖,眼中怒意勃发:“好狠的手段……差一步,前线十万将士就得葬送在这纸上!”

他冷冷盯着俘虏,刀锋抵在其咽喉:“你是谁?背后主使何人?”

那人嘴角溢血,却发出一阵狞笑,眼神怨毒,一语不发。

千里之外,赵构握紧那份来自海上的密报,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眼神幽深似渊。他知道,这只是开始,真正的风暴,还在后面。

江风怒号,卷着雪沫拍打着宫墙。御审殿内烛火摇曳,铁链轻响如蛇行地,透着森然寒意。赵构端坐龙案之上,玄袍黑底金纹在火光下泛着冷冽光泽,衬得他面容愈发沉肃。

他未戴冕旒,只束玉冠,眉宇间却压着千钧雷霆,仿佛随时会劈落。阶下跪着的萨尔罕面覆黑布,双手反绑于刑架,肩胛骨已被铁钩穿刺,血染长衫,渗出的血珠在地上积成小洼,却仍咬牙不语,似是铁了心要硬抗。

“你当朕不知你是西夏细作?”赵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入木,敲得人耳鼓生疼,“每月初七接香料船,实运火硝;借阿拉伯商队掩护,在泉州换籍落户,改头换面;更在造船厂安插十一名‘学徒’——他们不是工匠,是藏在暗处的刀,专等时机割裂我大宋的船板。”

他缓缓起身,踱步至萨尔罕面前,俯身低语,声音带着刺骨的寒意:“你说,我若把你剥皮悬旗于临安城头,嵬名承庆会不会连夜从祁连山里爬出来救你?”

萨尔罕浑身一震,黑巾下的瞳孔骤缩,显然被说中了要害。

赵构冷笑:“你不答,那朕替你说——他不会。因为他要的不是你活,是借你之手搅乱江南,为他复国铺路。你于他而言,不过是枚随时可弃的棋子。”

话音落,赵鼎悄然步入殿侧,手中一卷黄绢递上:“官家,已比对西夏密档,此人确为前太子嵬名承庆亲信死士,代号‘夜隼’,专司潜伏与破坏。”

赵构接过,展卷一瞥,目光陡厉如电:“果然是他……嵬名承庆,藏身祁连南麓,暗联吐蕃八部,欲建‘复夏军’?”他冷哼一声,声震殿宇,“好大的胆子,竟想借我大宋匠人之手,炸我战舰,乱我海防,真当我朝无人吗!”

他猛然转身,喝令:“带陈子昂!”

镣铐声由远及近,拖着地面发出刺耳声响。陈子昂被两名皇城司缇骑拖入大殿,发乱须枯,双目赤红如血,昔日造船世家嫡子、少年天才,如今却形如疯犬,失了半分人样。

赵构却不怒,只命人呈上一份泛黄奏本副本,纸页边缘已脆化,透着岁月的沧桑。

“认得吗?”他轻声道,将奏本置于陈子昂面前,“这是你父亲陈大柱临终前所书——《请增水密舱制以固战舰疏》。他督造楼船三年,积劳成疾,咳血而亡,临终前最后一句话是:‘愿我儿继我志,强我国防,护我河山。’”

陈子昂浑身一震,抬头望向那熟悉笔迹,眼中血丝暴起,喉间发出嗬嗬之声,似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

赵构继续道,声音渐厉:“可你呢?因误听谣传,以为朝廷害你父,便投靠敌国,篡改《霹雳炮图》,在炮膛里埋下炸膛之祸!你拿他的忠,去做西夏的刀!你拿他的志,去毁他毕生守护的船!你配做他儿子吗!”

一字一句,如锤击心,敲得陈子昂防线寸寸崩裂。他嘴唇颤抖,终于崩溃跪倒,嚎啕大哭,涕泪横流:“我不是……我不想……可他们说,只要毁了火器局,就能逼朝廷开边市、赦旧罪……我说改几处尺寸无妨……我不知道会炸死那么多人啊!我错了……我错了啊!”

“你还送出了三批毒图!”赵构厉声逼问,步步紧逼,“哪里?何时引爆?如实招来!”

陈子昂抽搐着,哽咽着吐出,声音破碎不堪:“泉、明、温……三大官办船坊……冬至子时,借年终试炮之机……引火自爆……图纸已混入主册,无人能辨……他们说,要让大宋水师新年无船可用……”

满殿皆惊!冬至试炮,乃惯例大典,届时将有诸多将官在场,一旦引爆,后果不堪设想!

赵构猛地攥紧龙椅扶手,指节发白,眼中杀意如火山将喷,几乎要将这大殿都烧穿。他霍然起身,提笔疾书,朱砂诏令一挥而就,墨汁飞溅:

“八百里加急!查封泉州、明州、温州三地官办船坊!凡涉火器图纸者,立即停工作废!调韩世忠部精兵接管厂区,封锁一切出入通道!命徐小七随林九娘即刻启程,持‘回溯符’与‘验手印法’逐厂筛查,可疑者一律拘押,不得有误!”

诏书封印落地,快马传驿瞬间出发,马蹄声撕破雪夜,朝着东南方向疾驰而去,溅起一路雪尘。

赵构立于御书房窗前,望着漫天风雪中那一骑绝尘而去的黑影,久久不语。窗外寒星点点,北风卷雪如刀,刮过窗棂发出呜咽之声,似在诉说着前路的凶险。

他低声喃喃,似对天,似对人,又似在对千百年后的匠人诉说:“相父,这一仗,不在疆场,而在匠人心头。守住了图纸,才能守住河山。”

就在此时,又一道快马狂奔至宫门,骑兵滚鞍跌撞,满身风雪,高举西北急报,声音嘶哑如裂帛:

“启禀官家!吐蕃边境发现大规模集结!疑为‘复夏军’先锋,兵力逾两万,携火器残图,正秘密东进,直指我河湟之地!”

风雪更急,似要将这大宋的夜空,都撕裂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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