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佩无言,暗潮已动。
烛火熄了一半,殿内光影摇曳,如同人心难测。赵构站在御案前,指节捏得发白,那半块残玉佩在他掌心烙下一道滚烫的印记——不是因为温度,而是因为它承载的重量:一个忠魂的遗物,竟成了叛党密室中的“信物”。
他缓缓闭眼,建炎三年长江血战的画面再度撕裂记忆——浮桥将断,火光冲天,一名年轻校尉披甲持刀,独守断桥,十七支羽箭贯穿身躯,仍嘶吼着:“官家速走!”那一声喊,曾让他在梦中哭醒无数次。
如今,这枚象征忠勇的玉佩,却出现在伪造谶文、图谋乱政的黑巢之中。
“他们连死人都不放过。”赵构睁眼,眸光如刃,“那就别怪朕……让活人不得安宁。”
他抬手,将玉佩重重拍在案上:“林九娘!”
“臣在!”林九娘单膝点地,玄衣未解,血痕犹存,仿佛刚从厮杀中归来。
“彻查此玉来历,兵部阵亡名录、赐物登记簿,从建炎元年翻到绍兴八年,一页都不准漏!我要知道它怎么从张元礼的棺中,流进叛党的墙缝!”
“是!”林九娘领命而去,身影如夜鸦掠空,不留一丝声响。
三日后,风雪初歇,王希孟自婺州返京,跪于偏殿,双手呈上一封泥封密报。
“启禀官家,张元礼墓确在婺州祖坟山,坟茔未动,松柏常青,地方志载其亲兵背尸百里归葬,乡老皆可作证。”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但……墓碑背面,刻有一组隐纹符号,与西祠墙缝中所见完全一致。”
殿内死寂。
赵构冷笑出声,缓缓起身,踱至窗前。雪光映着他冷峻侧脸,像一把出鞘的刀,锋芒藏不住。
“好一出‘忠烈附体’的戏码。”他轻声道,“编造谶语还不够,还要拉忠魂站队?让天下人以为,连张元礼都在托梦说‘赵鼎当死,国运将倾’?”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可笑!他们以为埋一座假坟,刻几个暗号,就能玷污忠骨?那就让他们亲眼看看——什么叫忠魂不灭!”
话音落,他提笔疾书一道密旨,交予王希孟:“你即刻再赴婺州,不必惊动官府,带朕亲卫入墓查验。若真有遗骸,取一缕发、一片甲而还;若有诈……掘地三尺,也要把他们的骗局砸个粉碎!”
王希孟领命退下,靴底踏过青砖,留下淡淡的雪痕。
当夜,相府深处,竹影婆娑。赵鼎卧于病榻,面色苍白,气息微弱,仿佛真如朝野传言——将不久于人世。然而四更鼓响时,一道黑影悄然翻墙而入,竟是赵构亲自前来。
“相父。”赵构低声唤道,掀开帘帐。
赵鼎睁眼,眼中清明如星河倒悬,哪有半分病容。
“官家何必深夜涉险?”他轻咳两声,却已坐起,“事已至此,他们既敢动忠烈之名,便是逼您出手。”
赵构点头,将玉佩之事和盘托出。赵鼎沉默片刻,忽然从枕下取出一幅泛黄绢图,徐徐展开——赫然是一张手绘《文官迁转图》,密密麻麻标注着近十年被贬主战派官员的流放路线、驻地、交接人员,墨迹深浅不一,显然是经年累月增补而成。
他指尖停在“泉州”二字上,声音低沉:“李彦宗半月前被押往崖州,必经泉州海路。据线报,途中曾有不明船只靠岸接应,但最终未能得手……若幕后之人真有通海之力,泉州,便是咽喉。”
赵构瞳孔一缩:“市舶司?”
“不止。”赵鼎摇头,“礼部学政近年屡推‘天命论’,鼓吹‘宰辅将陨,国须更替’;而地方税吏贪腐成风,香料、丝绸、瓷器巨利外流,却无人追查。三线齐动,绝非偶然。”
他抬头,目光如炬:“有人借忠烈之名聚势,借海贸之利蓄财,借舆论之口夺心——此乃夺国之谋。”
赵构咬牙:“所以他们供奉岳飞,是为了显得‘正义’;列入您的名字,是为了制造恐慌;而用张元礼的玉佩……是想让人相信,连死去的英雄都站在他们那边。”
“正是。”赵鼎轻叹,“人心易惑,忠奸难辨,唯有真相,能破迷障。”
两人对视良久,终定计策。
三日后,一名不起眼的市舶司低阶书吏随巡查组抵达泉州,头戴灰巾,袖藏朱笔,正是沈如雪乔装改扮。她不动声色,整旧档、核账册,终于在一堆尘封税单中发现一笔蹊跷记录:绍兴九年冬,一笔高达八千两的“香料税银”,竟流向一个名为“崇礼会”的民间社团,而该会并未在户部备案。
顺藤摸瓜,她查到该会在城南建有一座“忠烈祠”,名义上供奉抗金英烈,香火鼎盛。但她踏入祠堂那一刻,脊背骤然发寒。正殿牌位上,岳飞之下,竟赫然写着八字谶语——
“赵鼎将逝,国运堪忧。”
更诡异的是,梁柱高处,她以特制药粉布下隐形痕迹,次日清晨,果然显现出数枚脚印。其中一枚靴底纹路清晰可辨:禁军副都头制式,且为近三个月新发款。
“禁军……也有人牵连?”她心头一凛,指尖攥紧了袖中朱笔。
但她没有声张,只默默记下港口往来船只编号、装卸货品清单,尤其关注几艘悬挂“陈记商行”旗号的巨舶——它们每月定期出海,却从不申报货物明细,船工皆是生面孔,眼神警惕如狼。
夜深人静,她伏案绘图,笔尖微颤。窗外,泉州港湾的海雾正浓,像化不开的阴谋。
一艘漆黑楼船静静停泊,船头灯笼幽亮,两字猩红——“再启”,在雾中若隐若现。
赵构立于临安御书房,望着窗外飘落的碎雪,嘴角微扬,低声自语:“既然你们喜欢讲故事……那这次,就让朕来讲一个,关于张元礼临终托梦的真实版本。”【舆情反制】
暴雨如注,夜裂长空。
一道惊雷自天际滚过,仿佛苍穹震怒,直劈泉州城南那座香火鼎盛的“忠烈祠”。电光撕裂乌云的刹那,百姓惊见祠堂正梁轰然崩塌——那一块刻着“赵鼎将逝,国运堪忧”的木匾,在漫天雨幕中化作焦黑碎片,四散飞溅。
“天罚!真是天罚啊!”
“张将军显灵了!谁敢亵渎忠魂,必遭雷殛!”
坊间沸然,街头巷尾皆传起一个离奇故事:昔年建炎血战,校尉张元礼临终前曾托梦族人,留下遗言——“若有伪忠之徒借我名号乱政,当雷劈其祠,魂不得归。”
这则传闻不知何时起,已在茶肆酒楼悄然流传。说书人拍案而起,声泪俱下;孩童口耳相传,绘声绘色;连老妪烧香祷告时,都颤声道:“莫要得罪死人,更莫要欺君罔上。”
无人知晓,这股风潮始于临安皇宫深处的一道系统提示。赵构负手立于御台,手中玉佩微温,眸光冷冽如霜。
【任务完成:残佩溯源】
【奖励发放:临时舆情引导术(已使用)】
【当前积分:800\/】
他唇角轻扬,低声自语:“相父常说,民心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今日朕便以‘天意’为桨,逆流而上。”
这一招,是他精心设计的心理杀局——先以“托梦”之说种下敬畏,再借天雷毁匾制造神迹,最后让百姓自发成为舆论推手。无需官府出面,人心已然倒戈。
而林九娘早已布下密网。数十名皇城司亲卫伪装成香客、商贩、游方道士,混入崇礼会周边,不动声色地散播更骇人的消息:“此会欲私建宗庙,奉赵鼎为傀儡丞相,暗中勾结海寇,图谋兵变!”
一时间,原本趋之若鹜的信徒开始退避三舍,香火骤减。内部争执频发,有人主张提前动手,有人疑心内鬼泄密,彼此猜忌,阵脚大乱。
【海船现踪】
就在忠烈祠遭雷击的第三日清晨,闽江口烽烟未起,却传来一则诡异军报。韩世忠之子韩彦直快马加鞭入宫,跪呈密信:“启禀官家,昨夜子时,闽江外海发现一艘无旗楼船,形制古拙,似渤海遗匠所造,通体漆黑,不悬号灯。但每逢子时,船头便会点亮一盏双层纱灯——外罩漆黑,内燃幽蓝蜡烛。”
赵构瞳孔骤缩。
幽蓝……又是幽蓝。西祠墙缝中的火焰是幽蓝的,伪造谶文的墨迹用的是掺磷药粉,夜里才会泛光;而如今,这艘神秘楼船竟也点燃同样的灯火——分明是同一伙人,同一套暗语,同一个阴谋的延续!
他缓缓起身,走向御台东南角的千里镜。透过朦胧海雾,远处港口若隐若现,帆影如墨。
“传旨水师,”他声音低沉,却字字如铁,“不必拦截,不必登船……放它进港。”
左右近侍皆惊:“为何?难道任由敌船深入腹地?”
赵构冷笑,指尖摩挲着那半块玉佩,仿佛能触到张元礼最后一口气息:“他们不是想演戏吗?那就让朕看看,这场‘忠烈归来’的大戏,到底有多荒唐。”
夜深,风雨再起。被雷劈毁的忠烈祠废墟之上,杂草丛生,断柱横斜。忽然,一抹微弱火光在墙角亮起。一支幽蓝蜡烛静静燃烧,映照湿泥地面——那里赫然多了一行新写的字,尚未干透:
“君既归来”
风穿残垣,烛火摇曳,像某种无声的回应,又像一场更大风暴的序曲。
而在市舶司旧档房内,一名灰巾书吏正伏案疾书,袖中朱笔微凉。她不知,窗外屋檐之上,一双眼睛已盯了她整整一夜,瞳孔里映着远处港口的幽蓝灯火,如狼窥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