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那些修不好的缺憾,就像卡尺上的浅痕,留着也挺好,提醒自己这日子真实得很,热热闹闹,有滋有味,从来都不是完美的,却足够让人惦记一辈子。
开春回暖,莫语把工作台搬到院里老槐树下,阳光透过新抽的嫩叶洒下来,在工具上落得斑斑点点。
他正给王婶修那只掉了嘴的紫砂壶,影叼着根烟蹲旁边瞅:“你说这破壶,补好了也漏,折腾啥?”
“王婶说这是她嫁过来时带的嫁妆,”莫语用细麻绳把壶嘴缠紧,“漏了也能当摆件,看着心里舒坦。”他往壶里倒了点水,果然顺着接缝往下渗,却笑得挺乐呵,“你看,滴得还挺匀,跟打点滴似的。”
影被逗笑了,刚要接话,就见安安背着书包从外面跑进来,举着张奖状直嚷嚷:“爹!我得了‘劳动小能手’!”莫语赶紧放下紫砂壶,接过奖状看了又看,眼眶有点热:“咱安安真能耐!想要啥奖励?爹给你做个木头手枪!”
“我要跟你学修东西!”安安扯着他的袖子晃,“今天同桌的铅笔盒坏了,我想帮他修,可是不会。”莫语心里一动,摸着儿子的头说:“成,从拧螺丝学起,咱爷俩一起当‘胡同修理铺’。”
从那天起,莫语的工作台旁多了个小马扎,安安放学就蹲在那儿,拿着小号螺丝刀有模有样地拆旧闹钟。影总爱逗他:“安安,给干爹修修那辆破面包车?修好了送你根卤鸭脖。”安安头也不抬:“等我学会了再说,现在只会拆不会装。”引得街坊们直笑。
这天,莫语正教安安给收音机换电池,张奶奶颤巍巍来了,手里捧着个铁皮饼干盒,上次修锁的那个。“小莫啊,”张奶奶打开盒子,里面是副银镯子,其中一只断了个口,“这是我那口子年轻时给我打的,你看还能修不?”
莫语捏着断口看了看,银子质地软,能敲回去。他找了个铁砧子,垫着棉布一点点敲,安安蹲在旁边瞪大眼睛看:“爹,这银子跟橡皮泥似的?”“差不多,”莫语笑着说,“比木头软,比石头硬,得顺着劲儿来。”
敲了半个钟头,断口终于合上了,莫语又用细砂纸打磨光滑,两只镯子凑在一起,“叮”地碰出脆响。张奶奶抹着眼泪说:“跟刚打的时候一个声儿……”她往安安兜里塞了把糖,“好孩子,跟你爹好好学,这手艺金贵着呢。”
安安把糖分给胡同里的小孩,回来时手里多了个缺腿的塑料奥特曼。“小虎的,”他举着奥特曼给莫语看,“他说修不好就扔了,爹你帮帮他呗?”莫语找了截铁丝,弯成小支架粘在奥特曼腿上,别说,还真站稳了。
小虎来取的时候,乐得直蹦:“莫语叔你太厉害了!我把我妈织毛衣的线给你!”说着从兜里掏出团红毛线,乱糟糟的还缠着根针。莫语笑着收下,苏丽见了,晚上就用这线给安安织了个小手套,带着点歪歪扭扭的针脚,安安却宝贝得睡觉都戴着。
入夏的一个傍晚,暴雨突降,胡同里的电线被雷劈断了,一片漆黑。影举着个应急灯跑来找莫语:“会接电线不?社区电工得过明天才能来,总不能摸黑过夜。”莫语皱眉:“高压电可不敢瞎碰。”话虽如此,还是拎着工具箱跟影去了电线杆下。
雨噼里啪啦打在身上,俩人蹲在变压器旁看了半天,莫语找出绝缘胶带和剥线钳:“试试吧,先把总闸拉了。”影举着灯给他照亮,手都被雨水泡白了。安安披着雨衣站在远处喊:“爹小心点!”苏丽在旁边举着伞,嗓子都快喊哑了:“不行就别弄了,咱点蜡烛!”
折腾了一个多钟头,电线终于接好了。影推上总闸的瞬间,胡同里的灯齐刷刷亮起来,像串起来的星星。街坊们从院里探出头欢呼,王婶举着锅铲喊:“小莫你真是咱胡同的福星!”李大爷在雨里直跺脚:“我那电视总算能看了!”
莫语浑身湿透地往家走,安安跑过来往他怀里钻:“爹你太牛了!比奥特曼还厉害!”莫语笑着把儿子抱起来,雨水顺着发梢往下滴,心里却暖烘烘的。苏丽递过毛巾,眼里闪着光:“你啊,总爱逞能。”
夜里躺在床上,听着窗外渐小的雨声,莫语摸了摸床头那只修好的紫砂壶,壶嘴还在滴滴答答漏水,却像在哼一首安稳的歌。他想起安安认真拧螺丝的样子,想起张奶奶的银镯子碰出的脆响,想起刚才亮起来的一片灯火,突然觉得,自己修的从来不是物件。
是日子啊。
那些磕磕绊绊、缺角断口的日子,经他的手敲敲补补,竟也变得圆圆满满、热热闹闹。就像这胡同里的老槐树,年年都有枯枝断杈,可春风一吹,照样抽出新绿,把浓荫铺得满满当当。
第二天一早,影拎着盆刚卤好的猪耳朵来道谢,安安正拿着那只塑料奥特曼在院里玩。莫语看着儿子,突然说:“等有空,我教你修收音机吧。”安安举着奥特曼喊:“好!以后我帮你修东西,你就不用那么累了!”
阳光穿过树叶落在父子俩身上,暖得人心里发颤。莫语知道,这手艺啊,就像胡同里的烟火气,不用刻意传,跟着日子一天天过,自然就融进骨血里了。他拿起那只断过口的银镯子,在阳光下晃了晃,亮得耀眼。
莫语刚把收音机的后盖扣好,安安就举着奥特曼冲进来:“爹!小虎说他家的电风扇不转了,让你去看看!”
莫语擦了擦手上的机油,笑着点头:“走,带上你的小螺丝刀,咱爷俩一起去。”
小虎家在胡同最里头,风扇摆在院里的葡萄架下,扇叶上积了层薄灰。莫语让安安先试着拆前罩,小家伙踮着脚,螺丝刀攥得紧紧的,脸都憋红了也没拧动螺丝。“别急,”莫语握住他的手,“用巧劲,手腕稍微往回带点。”
“咔嗒”一声,螺丝松了。安安眼睛一亮,接着拆剩下的,汗珠顺着额角往下滑,都顾不上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