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张奶奶颤巍巍抱来个铁皮饼干盒,盒子上的漆掉得差不多了,锁扣早就锈死,里面装着她老伴生前的照片。“小莫啊,能帮我打开不?我想看看他……”张奶奶抹着眼泪,“找了好几个开锁的,都说这锁太老了,只能砸。”
莫语仔细看了看锁扣,是老式的铜簧锁,锈得连钥匙孔都堵死了。他没直接撬,而是找来煤油,用针管一点点往锁眼里注,又拿细钢丝慢慢捅。蹲在院里弄了快俩小时,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蚊子围着脚踝叮了好几个包也没顾上拍。
“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张奶奶哆嗦着打开盒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泛黄的照片,还有张褪色的粮票。她捧着照片掉眼泪,莫语在旁边默默把锁扣拆下来,用砂纸打磨掉锈迹,又涂了层清油:“装上还能用,以后想看看就打开,别憋在心里。”
张奶奶临走时塞给他一把糖:“你这孩子,比我那不争气的儿子还贴心。”莫语把糖分给院里的小孩,自己剥了颗含着,甜丝丝的,比影的卤肘子还多了点说不清的味。
没过几天,影风风火火跑来找他,手里攥着个断了链的银锁:“快给我整整!这是朵朵给安安求的平安锁,早上被安安扯断了。”那锁链是细银丝拧的,断口处还卷着毛边,莫语找了把小钳子,一点点把毛边捋平,又用镊子将两段银丝错开拧在一起,接口处缠得比原来还紧实。
“行了,”他把锁递给影,“让安安别老拽,这银玩意儿软。”影接过来翻来覆去看,愣是没找出接口在哪儿,撇撇嘴:“你这手艺,藏着掖着干啥?”
莫语没接话,低头收拾工具时,嘴角悄悄翘了翘。
秋末的时候,胡同口的老槐树被台风吹断了个大枝桠,砸坏了王大爷家的鸡窝。王大爷急得直转圈,那鸡窝是他过世的老伴亲手搭的,舍不得扔。莫语看那鸡窝框架还行,就是顶子塌了,找了几块废木板,比着原来的样式补好,还在檐角加了个小三角顶,挡雨更严实。
“你看这样,”他拍掉手上的灰,“下雨也不怕鸡淋着了。”王大爷摸着新补的顶子,眼圈红了:“跟你大妈原来弄的一个样……”
这话被路过的张叔听见了,晚上就拎着瓶酒来找莫语:“我那老柜子的抽屉总卡,你给瞅瞅?弄好了这酒归你。”莫语笑着接过来:“酒就不用了,抽屉卡是滑轨锈了,上点蜡就好。”
一来二去,莫语成了胡同里的“万能补丁”。谁家的东西坏了,第一反应就是“找莫语去”。他从不推辞,有时候修到半夜,苏丽就端碗热汤过来:“别熬太晚,明天再弄。”莫语总是应着,手里的活却不停——他知道,这些等着修的物件里,藏着街坊们的日子,慢不得。
有次修金梅的缝纫机,他发现机身上刻着个模糊的“梅”字,问起时,金梅愣了愣,才说那是她年轻时自己刻的,那时候刚学做衣服,总扎到手,就刻个名字给自己打气。莫语修完没多说,就把那个字用细砂纸轻轻磨了磨,让它看得更清楚些。金梅看到时,眼圈亮了亮,塞给他块刚做的鞋垫:“谢了。”
影见他天天捣鼓这些,嘴上嫌弃,却总在他忙不过来时搭把手递工具。有回修个旧座钟,零件掉了一地,影蹲在旁边帮他捡,嘴里嘟囔:“你说你图啥?一分钱不收,还搭功夫。”
莫语正用镊子夹起个小齿轮,头也没抬:“你卤肘子不也总给街坊们尝吗?一个理。”影愣了愣,抓起个齿轮往他手里塞:“快点弄,弄完去我那儿拿俩热乎的。”
冬至那天,莫语的工作台被街坊们送来的东西堆满了:李奶奶的暖壶塞、赵叔的老花镜盒、小雅的铅笔盒……每件东西上都贴了张小纸条,写着“麻烦莫语”“谢谢”。
莫语看着这些,突然觉得,自己修的哪是物件啊,分明是这胡同里的人情味儿。
他拿起个掉了把的搪瓷杯,开始琢磨怎么修——杯身上印着的“劳动最光荣”,得让它继续亮堂下去呢。
开春的时候,莫语的工作台又添了新物件——是社区活动室那台老掉牙的录音机,放磁带总卡壳,孩子们想听故事都听不成。
王老师抱着录音机来的时候,眉头皱得紧紧的:“这可是我刚工作时学校发的,陪了我快三十年了,扔了怪可惜的。”
莫语把录音机拆开,里面的皮带都脆得像饼干,轻轻一碰就掉渣。他没吭声,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自行车,跑了三个旧货市场,才淘到一根差不多的皮带。回来时裤脚沾着泥,手心却攥得紧紧的,生怕皮带折了。
装上新皮带,又把齿轮上的灰擦干净,按下播放键,磁带“滋滋”转了两下,竟真的放出了声音——是王老师年轻时教孩子们唱的《让我们荡起双桨》,调子有点走音,却听得人心里暖暖的。王老师眼睛一下子就红了,拉着莫语的手说:“你这手艺,真是把老物件的魂都修回来了。”
这事传开后,连隔壁胡同的人都来找他。有个大爷抱着个铜烟袋锅来,说烟嘴是他爹留下的,磕掉了一小块。莫语找了点铜屑,用火烤化了一点点补上去,又打磨得光溜溜的,不细看根本看不出痕迹。大爷非要塞给他二十块钱,莫语推不过,就收了五块,说买包砂纸够了。
影见他总往外跑,忍不住念叨:“你这天天帮别人修东西,自家的活儿都堆着了。”话是这么说,却在莫语晚归时,总把卤好的鸡爪留着,用保温盒装着放在窗台。
苏丽也帮着搭把手,比如给拆下来的小零件分类,或者在他修东西时递杯热水。
有次莫语修一个旧座钟,时针分针总对不齐,急得抓头发,苏丽就说:“别急,你看这钟面的花纹,多像咱院墙上的爬山虎,慢慢对,总能对上的。”莫语愣了愣,再看那钟面,果然静下了心,没过多久就修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