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家不严,何以治国。”
苏晚晚将最后一瓣橘肉送入口中,酸甜的汁液在味蕾上炸开,冲散了连日来的焦躁。她慢条斯理地拭净指尖,仿佛那场席卷京城的舆论风暴,只是饭后一道开胃的甜品。
“骂得倒是中听。”她评价道,“就是不知,这一句骂,能折算成多少银子。”
萧衍喉间溢出一声低笑,声线里满是愉悦,他手臂一伸,不容分说地将人捞进怀里,让她安稳地靠着自己的胸膛,“这句骂,眼下还不值钱。”他把玩着她柔软的发丝,“父皇需要太子这个靶子,也需要承恩公府这把刀,只会敲打,不会斩断。”
“我明白。”苏晚晚在他怀里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本也没指望靠几声哭嚎就扳倒国公府。我只是要让太子知道,他想让我不痛快,我就能搅得所有人都不痛快。我的生意做不成,银子赚不到,心情自然就差。”她仰头看着他轮廓清晰的下颌,“我心情差了,罪魁祸首又凭什么能好过?”
萧衍低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吻:“这只是开胃菜。” 苏晚晚“嗯”了一声,在他怀中阖上眼,民意如刀,但她才刚刚为这把刀开刃,她要的,从不是划破皮肉,而是釜底抽薪。
此时的东宫承乾殿内, 琉璃盏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殿内侍奉的宫人齐刷刷跪倒,大气也不敢出。
太子萧策胸膛剧烈起伏,眼底布满血丝,那张素来温雅的面容扭曲变形,“治家不严,何以治国……”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猛地一脚踹翻了身前的紫檀矮几,“萧衍!苏晚晚!本宫倒是小瞧了你们!”
杜明远垂首侍立,下颌绷得死紧,“殿下,顺天府外的人群已经失控,再任由他们鼓噪下去,恐怕……”
“堵得住东城的门,堵得住这满京城的嘴吗?”萧策骤然转身怒视着他,“说!现在要如何?派禁军把那些贱民全抓了?还是去父皇面前哭诉,治萧衍一个蛊惑民心的罪?”
杜明远头垂得更低:“殿下,眼下民怨沸腾,任何强硬之举,都只会坐实流言,正中靖王府的下怀。”
萧策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他在殿内暴躁地踱步,许久,终于停下:“一个仗势欺人的奴才,草菅人命,败坏国公府与本宫的清誉,死不足惜。”萧策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传令顺天府尹,即刻将罪犯捉拿归案,验明正身,当街处斩,以正视听!”
杜明远立刻领会了太子的意图:“殿下英明。”
萧策扯出一个讥讽的笑,“明远,你告诉舅舅,一个奴才的命,换整个国公府的安稳,这笔买卖值。”他停顿了一下,视线投向窗外靖王府的方向,“还有,东宫的宴席照旧!而且要办得比原先更盛大!将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一个不落地给本宫请来!本宫倒要看看,那个苏晚晚,届时能献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礼!”
杜明远精神一振:“殿下已有万全之策?”
萧策走到他身边,声音压得极低:“韩欣悦那颗棋子,该动了。”
消息很快传回了芷兰院, 苏晚晚听完青画的禀报,神色平静,只用指甲无意识地划过杯壁的冰裂纹。 “倒是比我预想的,更果决一些。”她轻声自语。
“姑娘,他们杀了一个管家,外面那些百姓反而都在称颂太子殿下英明呢!”青画有些愤愤不平,“咱们费了这么大劲,倒像是白白为他做了嫁衣?”
“嫁衣?”苏晚晚笑了,“他穿得起,也要看这嫁衣上绣的是祥龙,还是毒蛇。一件用人命染红的嫁衣,只会越穿越沉。”她目光转向窗外,“凌云呢?”
“就在院外候着。”
“让他进来。”
片刻,一身短打劲装的凌云步入,身形比从前更显挺拔,他单膝跪地,声音沉稳:“请姑娘吩咐。”
“一个管家的命,堵不住悠悠众口。”苏晚晚的语气不起波澜,“我要你的人,去城里最喧闹的茶楼,人最多的码头,给我传一句话。”
凌云抬头,目光专注。
“就问他们,杀一个奴才,真能抵三条人命?承恩公府累年的旧案,岂是区区一个管家就能担下的?真正的主子在后面毫发无伤,高枕无忧,这算哪门子的王法?”
“属下遵命!”凌云领命,身形一闪,便消失在夜色中。
一旁的沈嬷嬷看着苏晚晚,眼中既有赞赏,也藏着忧虑:“姑娘,您这是在火上浇油,是要将承恩公府逼入绝境。”
“他们不入绝境,又怎会露出真正的死穴?”苏晚晚端起茶盏,吹散浮沫,“嬷嬷,东宫的帖子,可送来了?”
“送来了,就压在您手边的账册下。”
苏晚晚拿起那张烫金的帖子,指尖在“苏晚晚”三个字上轻轻拂过,她早已不是那个任人拿捏的小宫女了,“我的‘贺礼’,也准备得差不多了。”
她话音刚落,萧衍便从门外走了进来,“韩欣悦那边,太子已经派人接触了。”萧衍进来说道,“杜若菲亲自去的,许了她不少好处。怕是想在宴会上,给你安个‘构陷忠良、结交外臣’的罪名。”
苏晚晚闻言,反而笑了:“借来的刀,也要看握在谁手里。她以为韩欣悦是她的刀,焉知不是我递过去的剑?”
萧衍看着她眼中闪动的狡黠光芒,也跟着笑起来。他喜欢她这副模样,像一只慵懒却爪牙锋利的猫,每一步都踩在敌人的痛处。
很快萧衍的笑意敛去,他从袖中取出一卷薄薄的密报,递到苏晚晚面前,“查抄承恩公府的账目时,顺藤摸瓜,挖出来一些陈年旧事。”
苏晚晚接过密报,密报不止一份:
第一份,来自一名早已被逐出宫、隐姓埋名在京郊苟活的老马夫。他曾是皇家马场的杂役,当年大皇子坠马致残,他就在现场。他亲眼看见,就在事发前一个时辰,德妃宫里的一名小太监,鬼鬼祟祟地给大皇子的坐骑喂了一小包混着豆料的草药。事后,他被赏了五十两银子,以“偷盗马料”的罪名赶出宫,并被警告,敢多说一个字,全家都活不成。
第二份密报,来自一名隐居多年的老大夫,他曾是三皇子萧煜的随诊太医的关门弟子。三皇子被幽禁府中,很快“染上恶疾”,一病不起。他的师父当时查出,三皇子的病症并非恶疾,而是中了慢性毒药,毒源就来自日常熏香。师父察觉此事牵连甚广,不敢声张,只在私下提点过他几句,让他万事小心。不久后,他师父便“意外”落水而亡。他惊恐之下,连夜逃出京城,直到近日才被十七的人找到。
“萧衍……”她的声音干涩沙哑,“他势必要把所有挡路的人,都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