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晚手腕上那抹明艳的翠色,转眼间就成了她在御膳房里最显眼的通行令牌。
这镯子仿佛一道无声的懿旨,所到之处,那些往日里阳奉阴违的老油条们,此刻都换上了一副谦卑恭顺的嘴脸,热
情得叫人起鸡皮疙瘩。
“哎哟,苏掌膳,您怎么还亲自来了!这点小事,吩咐小的们去办就成!”前两日还敢给她甩脸色的切菜师傅,正点
头哈腰地抢过她手里的菜篮,那腰弯得快要折了。
“苏掌膳,您瞧瞧,今儿刚到的东海大黄鱼,我特意给您留了最肥的这条!”采买太监也献宝似的凑上来,谄媚的笑
容里,就差没直接说“我是贤妃的人,快来巴结我”。
苏晚晚心里那条咸鱼舒坦地翻了个身。
被人前呼后拥,连空气都香甜几分,她承认,自己很没出息地受用了。她背着手,学着前世领导视察的模样,在厨
房里踱着四方步,时而点头,时而蹙眉,派头拿捏得十足。
权力是蜜糖,也是砒霜。
她一边享受着这暂时的风光,一边暗自警醒,这镯子是贤妃的庇护,更是烫手的山芋。
顶着“贤妃党”的名头,她已是在刀尖上行走,走得好便有肉吃,走不好,第一个就要被剁成肉酱。
正当她有些飘飘然时,一道冷静的视线落在了她身上。
是贤妃身边最信任的林嬷嬷,她神情严肃,像一把行走的戒尺,悄无声息地走到苏晚晚身边,用仅有
两人能听见的音量低语:“掌膳,娘娘在小佛堂等您。”
苏晚晚心里暗道该来的总会来。
这是东家来查账了,自己这份工到底打得怎么样,就看接下来的对答了。
她不敢耽搁,寻了个由头,便随林嬷嬷而去。
永宁宫的小佛堂内,檀香氤氲。贤妃正跪在蒲团上捻着佛珠,背影瞧着慈悲安宁。
可苏晚晚清楚,这副皮囊之下,藏着足以搅动风云的雷霆手段。
“来了?”贤妃并未回头。
“奴婢给娘娘请安。”苏晚晚敛声行礼。
“起来吧。”贤妃放下佛珠,转过身来,示意林嬷嬷搬来绣墩,“坐。”
苏晚晚依言坐下。
贤妃的目光落在她腕间的翡翠镯子上,流露出一丝满意:“看来,这镯子还算管用。”
“托娘娘洪福,御膳房近来……安稳了许多。”苏晚晚小心措辞。
“安稳只是暂时的。”贤妃一语道破,“太子吃了这么大的亏,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不敢再明着动你,可暗箭最是难
防。”
苏晚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本宫今日叫你来,是要你继续做你一直在做的事。”贤妃的目光变得锐利,“照顾好六殿下。”
苏晚晚微怔。
“以前,你是凭着善心,偷偷摸摸地照料。从今往后,本宫要你,光明正大地去照顾。”贤妃的语气不容置喙,“他正
是长身体的时候,学业也繁重,半点马虎不得。他缺什么,你就给什么。御膳房有的,你送去;没有的,你来永宁
宫取。”
这是要把萧衍当成眼珠子来疼。
“娘娘,如此……是否太过张扬?恐怕会招来非议……”
“要的就是张扬。”贤妃冷笑,“本宫就是要让宫里所有人都睁大眼睛看清楚,六皇子不是没人疼的孤儿。他身后有皇
上的关注,有本宫的庇护,太子再想动他,就得掂量掂量。”
苏晚晚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窜上天灵盖。
她算是听明白了,贤妃这是将她高高挂起,做成了一面迎风招展的大旗,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六皇子的人,动一
下试试!
“你只管放手去做,”贤妃似是看穿了她的惶恐,安抚道,“天塌下来,有本宫替你顶着。你只需记住,从今日起,咱
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从永宁宫出来,苏晚晚觉得腕上的镯子沉重了千斤。
这哪里是首饰,分明是一副无形的镣铐,将她与萧衍、贤妃牢牢锁在了一条船上。
她长叹一声,认命地朝清宁殿走去。
罢了,既然是老板的硬指标,她这个打工人,也只能拼命完成了。
清宁殿一如既往的冷清。
萧衍正在案前练字,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他抬起头,那双总是浸着寒意的眸子在看到苏晚晚的瞬间,倏地亮了,仿
佛有星子跌入其中。
“阿姐。”他搁下笔,快步迎上来,极自然地牵过她的手。
少年人的手心温暖而干燥。苏晚晚还未开口,便察觉到他的目光凝固了,直直地落在她手腕的镯子上。
他伸出手指,带着一丝凉意,轻轻摩挲着那抹翠绿。
他一言不发,可周遭的气息却瞬间沉了下来。那双方才还亮若星辰的眸子,此刻已覆上了一层薄冰。
“母妃给的?”他声音很轻,听不出喜怒。
“嗯……娘娘赏的,说……能让我在宫里行事方便些。”对着少年那双沉下来的眸子,苏晚晚竟无端生出几分理亏心
虚,仿佛自己是那背着人偷偷
收了旁人定礼、被当场抓了个正着的小姑娘。
“是很好看。”萧衍抬眼看她,唇角弯起,笑意却不及眼底,“衬得阿姐的手腕,愈发白了。”
他顿了顿,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到自己的书案前。
他从一个上了锁的木盒中,取出一支小巧的羊脂玉簪。簪头雕作一朵含苞的兰花,玉质温润,雕工精绝。
“这个,是我攒了许久的份例换的。”他将玉簪塞进苏晚晚掌心,另一只手则覆上她戴着镯子的手腕,不大,却刚好
能将那抹翠绿尽数遮掩。
他垂下眼,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执拗与委屈,像一头护食的小兽。
“母妃的镯子再好,也是母妃的。往后,我会给阿姐更好的,比这个好上千百倍。到那时,阿姐只戴我送的,好不
好?”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是全然的认真,和一丝近乎偏执的光。
苏晚晚看着手里的玉簪,又看看少年那双执着的眼睛,一个荒唐又可怕的念头钻进脑海:对萧衍来说,自己或许从
来不是吊在前面的那根胡萝
卜……而是拽着他离开地狱的那根唯一的绳索。
与此同时,东宫之中。
“砰!”名贵的琉璃盏在地上碎成齑粉。
太子萧策却没有再咆哮,他反而在殿内缓缓踱步,脸上狰狞的怒意渐渐被一种冰冷的阴鸷所取代。
他停下脚步,对身侧战战兢兢的太监冷声道:“去,传话给内务府的赵德海,让他‘用心’给御膳房那边把把关。告诉
他,父皇近来提倡节俭,
凡事,从简便好。”
“是,殿下。”太监领命,屁滚尿流地退了出去。
一场针对御膳房的风暴,已在暗中酝酿。
而此刻的苏晚晚,还正为“养成对象过分黏人”这甜蜜的烦恼而心神不宁,对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尚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