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帝都,战王府。
烛火将楚怀蘅案头堆积的军报、公文映照得一片昏黄。
他刚处理完几件紧急军务,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正端起茶盏想缓口气,亲卫统领陈锋便捧着一封插着三根翎羽的大营加急的信函快步走了进来。
“王爷,程军师急报!”
楚怀蘅眼神一凝,放下茶盏。
程一沉稳持重,若非军情紧急或重大变故,是不会动用三根翎羽的加急信。
他立刻接过,迅速拆开封口的火漆印。
然而,当他展开信纸,目光扫过那熟悉的、条理分明的字迹时,脸上的凝重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难以置信的错愕取代,紧接着,一股无名火“噌”的窜了上来。
信的内容并非紧急军情,也非北境有异动,而是程一的请示:
王爷钧鉴:
昭武城欲举办‘北境通商节’,振兴商路,其间涉及诸多北境部族关节及潜在风险。南之枝言及曾于昭武城破前与属下一面,感念属下见识不凡,特请属下赴昭武城散心,并就通商节事宜请教一二。
属下自知职责所在,王爷离营期间,更不敢擅离职守。然南之枝所请,关乎昭武城重建大计和我朝边境经济,且其言辞恳切。属下踌躇难决,特此请示。
若王爷允准,属下当速去速回,绝不耽误军务。
程一 顿首
楚怀蘅捏着信纸,一股酸溜溜的、混杂着憋闷和恼怒的情绪直冲头顶。
这么多天了,他离开昭武城,日夜兼程赶回帝都,处理皇祖母病情,周旋朝堂,为费心费力,还得压制着对那个狠心女人的思念……就为了能早点回昭武城。
结果呢?南之枝!她竟然连一封最简单的问候信都没有!仿佛他楚怀蘅这个人,连同那日城门口几乎失控的拥抱和恳求,都被她彻底抛到了九霄云外。
现在倒好,她不给他写信,却绕过他,直接写信给程一,她什么时候跟程一这么“熟稔”了?
满脑子都是她的昭武城!她的商路!她的通商节!
他楚怀蘅在她心里,到底排在第几位?恐怕连她城主府门口那棵老槐树都不如!
楚怀蘅只觉得胸口堵得慌,一股郁气无处发泄。
他将信纸拍在桌案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震得烛火都跳了一跳。
陈锋站在下首,被自家王爷这突如其来的怒气吓了一跳,大气不敢出,眼观鼻鼻观心。
楚怀蘅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那股邪火,但失败了。
他烦躁的在书房里踱了两步,最终停在窗边,看着窗外帝都沉沉的夜色,背影紧绷。
良久,他转过身,看向陈锋,那眼神里充满了不甘、憋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的问:“陈锋,你说南之枝她……到底喜不喜欢本王?”
这问题来得太过突兀,又太过直白。陈锋这个直肠子的沙场悍将,脑子里那根名为察言观色的弦“嘣”的一下就断了。
他几乎是想都没想,条件反射般的脱口而出,声音洪亮,带着十二万分的笃定:“喜欢!王爷,南大小姐肯定是喜欢你的,这还用问吗?你看她对别人,那眼神冷的跟冰碴子似的,也就对着你的时候,”陈锋努力回想着,“嗯……虽然也常常冷着脸,但有时候吧,那眼神……啧,不一样!属下说不上来,反正就是不一样!她肯定是喜欢你的!”
陈锋觉得自己分析得头头是道,信心满满地下了结论。
楚怀蘅听着前半段,脸色稍霁,眼神甚至亮了一下。
但陈锋紧接着的下一句话,就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了下来:“但是王爷,”陈锋一脸耿直,语重心长,“喜欢归喜欢,可你得想想,在大小姐心里头,什么最重要啊?那肯定是昭武城啊!那可是她爹她哥用命守下来的地方,是她的根,是她的命。你想想她为了那城,熬了多少心血,现在好不容易有点起色,搞什么通商节,那更是她的心之所向。这时候,别说你了,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那也得往后站!在昭武城跟前,你算个啥呀?真排不上号!所以她不给你写信,忙着请军师,太正常了,你想开点……”
陈锋越说越觉得自己在理,完全没注意到自家王爷的脸色,已经从铁青转向了漆黑,眼神里的杀气几乎要凝成实质。
“滚出去!”
一声压抑着狂暴怒火的低吼,如同闷雷在书房里炸开。
陈锋吓得一个激灵,后面的话全噎在了喉咙里。他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好像……大概……可能……又说错话了。
看着王爷那张山雨欲来的脸,陈锋头皮发麻,一个字不敢再说,抱拳行了个礼,火烧屁股般转身就往外冲,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差点被门槛绊倒,还贴心的、轻手轻脚的把书房门给带严实了。
书房内,恢复安静。
楚怀蘅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
陈锋那句“在昭武城跟前,你算个啥呀?真排不上号!”像魔音灌耳,在他脑子里嗡嗡作响。
虽然知道这莽夫说的是大实话,可这实话……也太他*扎心了!
他楚怀蘅,堂堂大楚战,权倾朝野,多少名门闺秀趋之若鹜……结果在她南之枝心里,还得“往后站”?
憋屈!前所未有的憋屈!
可这憋屈里,又掺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心疼和理解。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昭武城对她意味着什么,那是浸透了父兄鲜血、承载着她所有责任和希望的故土。
他烦躁的揉了揉眉心,那股邪火无处发泄,最终化作一声无奈又带着宠溺的叹息。
目光落回程一那封请示信上。
罢了。
她想要程一过去帮忙,那就去吧。
她满脑子事业,眼里只有昭武城,那就让她去做吧。
谁让他偏偏就栽在这个没心没肺、眼里只有事业的女人手里了呢?
楚怀蘅沉着脸,走回书案后,提起朱笔,在程一的信笺末尾,龙飞凤舞的批下几个字:“速去速回!”
笔锋凌厉,力透纸背,仿佛要把刚才受的憋屈都发泄在这两个字上。
批完,他重重的将笔搁下,对着空荡荡的书房,又低低的、恨恨的骂了一句:“南之枝……你个没良心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