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沉默了许久许久,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一种沉重的、带着一丝后怕的明悟。
他深深的看了蓝芯兰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震惊,有感激,更有一种被强行催熟的坚毅。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用力的点了点头,对着她拱手一鞠,说了句“多谢”。
然后转身,默默退出了房间,背影竟比来时显得沉稳了许多。
房门轻轻合上,屋内,烛火摇曳。
蓝芯兰独自站在原地,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许久,才几不可闻的轻轻叹了一口气。
一抹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复杂情绪掠过她眼底,那不是嘲讽,而是近乎惋惜的感慨。
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像窗外溜进的夜风: “同是皇家血脉,吃着一样的米,读着一样的圣贤书长大……路,却各不相同。”
这句话里,似乎不仅仅是在说狄尚与狄青的不同,更夹杂着一丝对她记忆中那个温润隐忍、却最终被她亲手推向弑父深渊的人,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
夜色,在她的叹息声中,愈发深沉了。
——
蓝芯兰加快赶路,几日后,大楚帝都的轮廓在渐暗的天光中显得格外巍峨。
蓝芯兰拉紧缰绳,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勒马,抬眼望向城墙。
朱漆城门在岁月侵蚀下褪色斑驳,唯有守城士兵手中长戟依旧闪着冷光。
她低头整了整素色斗笠,确保面纱将容貌尽量遮掩,这才驱马入城。
城内喧嚣扑面而来,叫卖声、马蹄声、孩童嬉笑声交织成帝都的繁华。
她穿行在人群中,目光平静的扫过街道两侧的铺面,最终停在一座三层楼阁前。
胭脂楼。
鎏金牌匾在暮色中泛着柔和光泽,门前两盏灯笼已然点亮,透过薄纱透出暧昧的粉光。几个衣着华贵的女子正从轿中下来,笑声如银铃般清脆。
蓝芯兰绕到后院小巷,轻轻叩响偏门。
门应声而开,一个小厮模样的年轻人探出头来。
她未发一言,只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玉牌在他眼前一晃。
小厮脸色顿变,急忙侧身让她进去。
“苏掌柜在何处?”她声音压得很低。
“在前厅招呼客人,小的这就去请。”
“不必声张。”蓝芯兰摆手,“我去后院等她。”
她熟门熟路的穿过回廊,来到后院一间僻静厢房。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门外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主子!”苏掌柜推门而入,脸上写满惊诧,“您怎么亲自来了?有事安排我去办就是了。”
蓝芯兰摘下斗笠,露出一张清丽却略显疲惫的脸。烛光下,她黑眼圈有点明显,唯有双眸依旧明亮如星,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这事太过复杂,我必须亲自处理。”她走到窗前,透过窗缝望向渐暗的天空,“给我找套衣服,粗布的就好,我要乔装成男子。”
苏掌柜欲言又止,终究还是躬身应下:“属下这就去准备。”
待房中只剩她一人,蓝芯兰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上好的羊脂白玉在掌心泛着温润光泽。
正是当年在柳山,向楚怀蘅索要的“药钱”。
指尖轻抚过玉佩纹路,“终于要派上用场了。”她轻声自语,将玉佩又重新收好。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北境王宫。
狄尚推开寝殿沉重的雕花木门,室内药味扑面而来。几个太医跪在龙榻旁,见他进来,纷纷低下头去。
北境王躺在锦被之中,双目紧闭,面色灰败。不过月余,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君王已瘦得脱了形。
“陛下今日如何?”狄尚在榻边坐下,声音平静无波。
为首的太医颤声回道:“脉象比昨日更弱了些……若再找不到解药,恐怕……恐怕……”
狄尚挥手打断:“都下去吧。”
太医们如蒙大赦,躬身退出寝殿。
门被轻轻合上,室内只剩北境王、狄尚和福公公。
狄尚静静注视着北境王昏迷的面容,指尖敲击着床边扶手。
“她应该已经到帝都了。”他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说,她能不能找到老神仙?”
福公公不敢应答,唯有烛火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狄尚起身走到窗前,望向南方天际。
夜幕低垂,繁星初现,其中一颗格外明亮,闪烁着不安的光芒。
朝堂已经有点压不住了,是继续等待,还是……加点催化剂呢?
他的唇角轻轻一勾,眼神晦暗不明。
床边福公公垂手而立,将室内一切尽收耳中。老太监布满皱纹的脸上闪过一丝忧虑,最终化为用力的闭眼。
北境,真的要变天了。
——
大楚帝都,胭脂楼,后院。
苏掌柜捧着一套粗布衣裳回来时,“主子,衣服准备好了。”苏掌柜将衣物放在桌上,犹豫片刻,“要不……还是让属下陪您一起去吧?”
蓝芯兰检查着粗布衣裳,头也不抬:“不必了,这次也不危险,放心。你留守在此,务必谨慎,不要被我连累。”
她走到屏风后更衣,声音隔着屏风传来:“我办完事就要离开了,赶着去北境。以后大事小事就交给你了。”
苏掌柜怔在原地:“主子何出此言?您这是…”
蓝芯兰从屏风后转出,已换上一身灰色粗布男装。她用一根简单的木簪将长发束起,又在脸上涂抹了些许深色胭脂,顷刻间便从一个清丽女子变成了一个貌不惊人的青年男子。
“这些年来,你把胭脂楼打理得很好。”蓝芯兰整理着袖口,语气平静,“辛苦了。”
苏掌柜心头一紧,总觉得这话中别有深意。她仔细打量着蓝芯兰,却看不出任何异常,依然是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
“主子,您是不是……”苏掌柜欲言又止。
蓝芯兰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肩:“别多想。我走了,苏掌柜留步。”
夜色已深,偏门外的小巷寂静无人。
蓝芯兰戴上斗笠,对苏掌柜点了点头,便转身没入黑暗之中。
苏掌柜站在门前,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心头莫名不安。
晚风吹过,带来一丝寒意,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掌柜的,前厅来了几位贵客,说要见您。”一个小丫鬟匆匆来报。
苏掌柜深吸一口气,整理好情绪,脸上重新挂起职业性的微笑:“来了来了,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