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狄尚压下翻腾的心绪，勉强扯出一丝笑意，眼神中却带着真实的惊诧和一丝瞬间升起的警惕，“你怎么突然回王城了？”
狄青的意外出现，在这个敏感至极的时刻，绝非偶然。
狄青几步就小跑到狄尚面前，笑容依旧明媚，带着少年特有的纯真活力，仿佛完全没察觉到狄尚身上沉重的低气压和他怀里那摞刺眼的奏折。
“父王召我回来的呀！”狄青语气轻快，带着点被重视的小得意，“说是宫里近来发生了好多大事，让我回来看看，也多陪陪他。”
他好奇的探过头，看着狄尚怀里的奏折，“五哥，你抱这么多折子做什么？”
狄尚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被一道无声却威力绝伦的九天玄雷狠狠劈中。
一股比御书房内承受所有弹劾时更加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直冲天灵盖。
父王竟然悄无声息的召回了远在边关、看似最无害、最无威胁的七皇子狄青。
这绝不仅仅是“回来看看”、“陪陪父王”那么简单……
这是一个无比清晰又危险的信号，一个比所有弹劾奏折加起来都更具毁灭性的信号。
父王对他从未有过真正的信任，从未！
甚至在利用狄戎之死和汹涌的舆论敲打他的同时，已经在暗中扶植新的、更“听话”、更“安全”的新权势皇子了。
狄青那阳光般灿烂、不谙世事般的笑容，此刻在狄尚眼中，却显得无比刺眼，充满了致命的威胁。
他看着眼前这个笑容明媚的“弟弟”，第一次无比清醒的认识到，这金碧辉煌的深宫，从来都是白骨铺就的血腥战场。
狄戎的血肉还未冷却，新的竞争者，已然带着父王的“旨意”，踏着无形的尸骸，步入了这权力的争斗场。
而他，刚刚挣脱狄戎的深渊，却发现自己又卷入了一个新的旋涡。
脚下的路，看似铺着锦绣，实则步步皆是淬毒的尖刺。
——
五皇子府
烛火在狄尚紧锁的眉头下跳跃，将书桌上堆积如山的奏折影子拉得扭曲变形。
那些白纸黑字，此刻仿佛带着倒刺，每一本都在无声的控诉着他的“暴行”。
那场惊世骇俗的凌迟，被完完整整的扣在了他的头上。
如何撇清？
如何拉拢？
狄尚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冰冷的桌面，这比他预想的严重百倍。
狄戎虽死，却用最惨烈的方式化作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疤，狠狠烙在了他通往储君之位的路上。
朝臣的恐惧、父王的猜忌、狄戎余党的落井下石……这一切都因蓝芯兰的疯狂而瞬间引爆。
他抬头，看向那个如鬼魅般从窗口翻入的身影。
“你还有脸来？你怎么敢？” 狄尚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
蓝芯兰轻盈落地，黑衣衬得她肤色更显冷白。
面对狄尚的质问，她只是随意拍了拍衣角沾染的灰尘，唇角甚至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眼神却冷得毫无温度。
“有何不敢？” 她反问，声音清冽，“亲手剐了他才算报仇，这不是我应该做的吗？狄戎欠下的血债，一刀了结？呵，五殿下，若你是我，看着至亲骨肉被虐杀殆尽，你会给他个干脆吗？”
她向前走了两步，烛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那双曾经或许清澈的眸子，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每一刀，都代表着天玑山庄一条冤魂。你觉得多了？我还嫌少呢！”
“你杀他就罢了！” 狄尚猛然站起身，书案被他撞得闷响一声，“凌迟？你痛快了，可所有人都以为是我做的！是我丧心病狂！是我视王法如无物！”
他指着桌上那堆奏折，指尖微微发颤，“看看这些！全都是弹劾我的！说我凶残暴戾，不堪为储！你这一刀刀，是剐在狄戎身上，更是剐在我的根基之上！”
蓝芯兰的目光这才懒懒的扫过那堆象征着滔天压力的奏折。
她走到书案对面，毫不客气的坐了下来，姿态看似闲适，目光却锐利如鹰隼，紧紧锁住狄尚眼底的焦躁与愤怒。
“哦？都是弹劾殿下的呀？” 她语气轻飘飘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看来殿下如今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啊。”
狄尚重重坐回椅中，疲惫的闭上眼，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短暂的沉默后，蓝芯兰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声音不高，却足以让狄尚瞬间睁开眼。
“对了，” 她微微倾身，烛火在她眼中跳动，闪烁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洞察，“听说，狄青今日奉诏回京了？仪仗走得虽缓，但声势可不小呢。”
狄尚的身体骤然僵住。
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方才的怒火瞬间被一种更深的寒意取代。
他看向蓝芯兰，眼神锐利如刀。
蓝芯兰迎着他的目光，笑意更深，也更冷：“我只是觉得，陛下这步棋走得真是妙极。眼看这朝堂眼看就要‘一边倒’了，陛下就赶紧用个新的皇子跟你打擂台。”
她顿了顿，欣赏着狄尚脸上无法掩饰的烦躁，“这皇家制衡之术，真是百看不厌。以后，谁知道还会抬出谁来呢？八皇子？九皇子？十皇子？呵，有意思。”
蓝芯兰的话，字字句句都像细针，精准的扎在他此刻最敏感的神经上。
“蓝芯兰！” 狄尚低喝，手背上青筋暴起。
蓝芯兰无辜的摊了摊手，眼里一派云淡风轻，“不过是替殿下感慨一下罢了。这皇家天恩，如同浮云，瞬息万变。今日能将你捧上云端，明日也能将你踩入泥泞。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啊，五殿下。”
她的话，如同最锋利的武器，一层层剥开狄尚眼前看似稳固的假象，露出底下汹涌的暗流和帝王冰冷无情的制衡之心。
狄青的归来，像一道惊雷，炸响在狄尚本就危机四伏的天空。
北境王果然不会容忍任何一个皇子独大。
书房内的空气凝滞得如同实质。
奏折的阴影、蓝芯兰冰冷的视线、狄青回京的消息，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巨网，将狄尚牢牢困在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