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的,在忙碌和笑语中,阿南脸上的阴霾似乎真的散去了,笑容明媚动人,眼神也重新有了光彩,仿佛真的在这山谷找到了安宁。
然而,她唯独死死咬定一件事——失忆了。
关于她的来历,她的过去,昭武城的一切,她只都不提。
无论老神仙如何旁敲侧击,侍毅如何给予关怀,甚至偶尔故意提及一些相关的东西,她都像戴上了一副完美无缺的面具,用无辜和茫然应对,绝不松口。
老神仙是什么人?
他早就暗中查过。
昭武城那场惊天的变故,南家大小姐南之枝“坠崖身亡”的消息早已传开。再结合救起她时的伤势、地点,还有她偶尔在深睡中无意识流露出的痛苦呓语和紧攥的拳头,老神仙心中早已了然。
他知道她是谁,知道她背负着什么,也知道,她那份看似明媚的笑容下,藏着怎样刻骨的恨意和冰冷的决心。
她赖在谷雨,是逃避无力改变的事情,也是在积蓄力量,打磨自己的刀锋,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复仇——这两个沉甸甸的血字,像一块无形的巨石,压在她心底,也悬在老神仙和侍毅的心头。
老神仙拿起筷子,想再夹一块那酸甜可口的野果酿肉,却觉得刚才还诱人的香气此刻似乎有些索然。
他看着厨房里那个正低头专注冲泡新茶的纤细身影,徐徐的水汽模糊了她的轮廓。
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和更深的心疼。
他知道,她总有一天会离开谷雨山,踏上那条注定染血的荆棘之路。
他只是不知道,她何时会走,又会以何种凌厉的姿态去搅动那看似平静的死水。
这丫头,是把双刃剑,也是块未开锋的绝世璞玉。
厨房里,新茶的清香渐渐逸散出来,与山谷的湿气交融,带来片刻的安宁假象。
——
大楚帝都,皇宫,御书房。
锦荣帝将一份冗长的边关军报掷于案上,抬手用力按了按太阳穴。
烛火跳跃,将他眉宇间深刻的疲惫与忧思映照得格外清晰。
他向后靠进宽大的龙椅里,闭上眼,沉沉的呼吸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沉重。
侍立一旁的魏升,敏锐的捕捉到帝王眉心的郁结。
他无声的挪近几步,将温度刚好的参茶轻轻放在御案边缘。
锦荣帝并未睁眼,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南家那丫头……还是没有一点消息吗?”
魏升垂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回陛下,派出去的人,这一年从未懈怠。只是……死不见尸,活不见人。如同石沉大海,再无半点声息。”
他顿了顿,补充道,“能查的地方都查遍了。”
锦荣帝缓缓睁开眼,望着参茶,深深叹了口气。
那叹息里,有无奈,有惋惜,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怀蘅……”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语气复杂,“怕是动了真心了。”
他继续闭目,带着一丝帝王的忧虑,也带着一丝兄长的无力:“除了领兵讨伐征战,他就把自己关在城主府里,守着昭武城。年纪也不小了,朕几次想给他赐婚,选的都是顶好的世家闺秀,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朕不敢啊……怕他当场翻脸,更怕……彻底寒了他的心。”
帝王的目光投向殿外沉沉的夜色,“他说不见尸体,就代表没死。这话听着痴,可那股子偏执劲儿,谁敢去戳破?”
——
昭武城,城主府。
府邸深处,一间陈设简单却异常整洁的房间。
这里是南之枝曾经居住的房间。
楚怀蘅一身常服,独自坐在窗边的椅子上。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长长的阴影。
他手中无意识的摩挲着一只普通的青瓷茶杯,杯沿光滑,显然是被主人长久使用过的。
他的目光落在墙角那盆依旧青翠却无人打理的绿植上,眼神空洞,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那个曾经在此忙碌、浅笑、蹙眉的身影。
白日里,他处理完冗杂的公务,常常会不知不觉走到城中。
梧桐街转角,那家按照原样重建起来的“枝枝奶茶店”,招牌崭新,空气里弥漫着相似的甜香,却再也寻不回那份熟悉的心安。
或是去那家同样重建的“枝枝棋牌室”,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棋牌碰撞,听着人们的喧闹。
这里曾经是她一手建立起来的烟火气,如今逐渐恢复热闹,却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纱,将他隔绝在外。
处处都是她的影子,却又处处都寻不到她。
那股无处宣泄的、混杂着思念、悔恨与暴戾的郁气,时常会像毒蛇一样噬咬他的心。
每情绪累积到极致,便会披上冰冷的甲胄,点齐兵马,直奔北境。
不需要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一个边民冲突,一次小小的越境挑衅,甚至有时只是看对方不顺眼,便足以成为他挥兵的理由。
马蹄踏碎边关的宁静,刀锋映着塞外的寒月,一座座北境的城镇在铁蹄下战栗、易主。
——
北境王城
北境王看着一封封加急战报,气得胡须都在发抖,却又无可奈何。
他狠狠的将金杯掷在地上,醇香的马奶酒溅了一地。
“蠢货!狄戎那个蠢货!” 他低声咆哮着,声音里充满了愤怒与憋屈,“就因为他一年前那点狼子野心,招惹了那个煞星!如今整个北境都在为他当年的愚蠢付出代价!”
楚怀蘅的每一次“巡视”,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他脸上,他却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连抗议的声量都不敢太大。那个手握重兵、行事愈发乖戾的战王,如今就是一个横亘在北境咽喉上的噩梦。
——
临州
雍记商号的门脸气派非凡,进出的客商络绎不绝。
雍大富穿着一身崭新的绸缎袍子,红光满面,正送走一位大主顾。
他挺着微微发福的肚子,脸上是生意人的精明与满足。
一年前那场刺杀,几乎要了他的命,也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在林家扶持下,凭着过人的眼光和手腕,加上几分破釜沉舟的狠劲,雍记商号很快在临州站稳了脚跟,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甚至比在昭武城时更盛。
每隔一段时间,雍大富便会亲自押送几十车商号里最好的米粮、肉干和药材,送往昭临州军营。
这既是他对儿子的一份关爱,也是他作为大楚子民的一份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