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堂掌柜收下那件藏匿解药的衣袍后,芷兰苑内陷入一种微妙的静谧。
云芷每日照常翻阅医书,调制膏药,指点翠儿辨识草药,神色平静无波,仿佛那惊心动魄的物资传递从未发生。
然则她捻动银针的指尖,偶尔会比平日更凝定三分;望向院外灰墙的目光,亦深敛着不易察觉的深度。
她在等,等萧绝服下解药后的反应,等他对她“愿以医换”之约的回应,更等他履行承诺,助她探查生母苏清婉死因的蛛丝马迹。
翠儿虽不甚明了全部关窍,却也感知到山雨欲来的紧绷。
她愈发谨慎地打理着芷兰苑内外,将云芷制成的药膏香囊送至坊间铺面售卖,换回银钱与必需药材,每一步都走得稳当妥帖。
这份宁静,在三日后被骤然打破。
打破它的,并非萧绝的回音,也非柳媚儿的又一轮刁难,而是如同野火般一夜之间烧遍京城每个角落的骇人流言。
流言起初只在酒肆茶馆的窃窃私语中流转,言辞隐晦,指向莫测。
不过一两日功夫,便如同滚雪球般愈演愈烈,变得尖锐而具体,最终汇聚成一把淬毒的利刃,直刺东宫心脏——
“听说了吗?太子殿下前些日子的病危,可不单单是痨症!”
“岂止!说是中了毒呢!一种极阴寒的慢性毒,生生拖垮了身子骨,才显得那般凶险!”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谋害储君?”
“哼,这可就耐人寻味了……听闻那毒,来源蹊跷,似乎与宫里某位贵戚脱不了干系……那位,可是太子殿下的至亲呢……”
“至亲?莫非是……长春宫那位?”
“嘘!慎言!不想要脑袋了?!”
流言蜚语,如同无形无质的瘟疫,迅速蔓延至朝堂巷陌。
百官上朝时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市井小民交头接耳,绘声绘色。
虽无人敢明指柳贵妃之名,但那含沙射影的揣测,那“至亲”、“贵戚”、“长春宫”的暗示,已如毒蔓般缠绕上柳氏一族的门楣。
消息自然也滴水不漏地传入了丞相府高墙之内。
柳媚儿正为云芷赠袍之事憋闷,乍闻此等流言,惊得手中的茶盏“啪”地落地,摔得粉碎。
她脸色瞬间惨白,也顾不得心疼那上好瓷具,猛地抓住心腹徐嬷嬷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对方肉里。
“谁?是谁在背后嚼这等舌根?!”她又惊又怒,声音尖利得刺耳,“查!快去查!定是那起子眼红我们柳家圣眷的小人作祟!”
与柳媚儿的惊惶失措不同,芷兰苑中,云芷听闻翠儿小心翼翼带回的市井传闻,只是微微挑起了眉梢。
她放下手中正在捣药的玉杵,眸光沉静,掠过一丝了然。
这流言来得太过迅猛,也太过精准,直指东宫毒患与柳贵妃关联,绝非寻常百姓所能臆测传播。
是三皇子萧煜?
云芷脑海中立刻浮现出章纲所述。
是了,唯有这位野心勃勃、一直伺机打击太子党的三皇子,才有动机、也有能力布下如此规模的舆论杀局。
他这是要将“丞相府替嫁风波”彻底升级为“东宫毒害疑云”,意图将太子与柳贵妃一同拖下水。
好一招釜底抽薪。
云芷唇角弯起一抹极淡的冷弧。萧煜此举,虽是为自身争储扫清障碍,客观上却将她从“替嫁”漩涡的中心暂时推开,将所有人的目光引向了更高层的阴谋暗斗。
她乐见其成。
只是……这骤然掀起的惊涛骇浪,是否会波及她与萧绝那刚刚搭起的、脆弱而隐秘的合作之桥?
萧绝此刻,是仍在评估那初步解药的效用,还是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步调?
云芷敛眸,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微凉的桌面。
风暴已起,她这艘刚刚稳住些许的小舟,需得更谨慎地把控方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