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儿再次踏入南城坊市时,心境已与前两次大不相同。
怀里揣着的不仅是药膏香囊,更添了几分沉甸甸的警惕。
她谨记云芷的吩咐,如同受惊的小鹿,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所幸,一路并无异样。她绕开了之前那家药铺,在坊市另一头寻了家更小、更旧的药材铺子,分散着购买了所需的药材,又机警地混在人群中,观察了许久,并未发现有人跟踪,这才稍稍安心。
摆摊售卖亦是无惊无险,甚至比上次更为顺利。改良后的药膏效果更佳,几乎刚一摆出,便被熟客与闻讯而来的人抢购一空。
揣着银钱和药材返回静心寺,翠儿将经过细细禀报云芷,末了道:“小姐,并未见什么可疑之人。许是那日的村妇,真的只是好奇?”
云芷听完,沉吟片刻,并未放松警惕:“或许。但谨慎些总无大错。”她深知,对手的耐心往往超乎想象,一次试探未果,未必不会再有下次。
然而,眼前的危机暂缓,长远的规划却需提上日程。仅靠翠儿零星售卖成药,终非长久之计。所得银钱有限,且极易受人注意。她需要一个更稳定、更隐蔽,且能更好发挥她所长的途径。
“翠儿,”云芷目光扫过此次采购的、种类更丰富的药材,心中已有了决断,“下次下山,不必再摆摊售卖了。”
翠儿一愣:“小姐,那……那我们如何换取银钱?”
“我们开一间小铺。”云芷语气平静,却掷地有声,“一间,只‘隔帘诊脉’的小铺。”
“隔帘诊脉?”翠儿睁大了眼睛,满是疑惑。
“嗯。”云芷颔首,“寻一处僻静窄小、租金低廉的铺面。你在外间接待,记录病症。我在内间隔帘听你转述,断症开方。专看那些太医院不屑一顾、寻常药铺又治不好的‘小毛病’。”
如此一来,她既可隐藏身份,又能直接接触病患,积累临床经验,更能根据病情灵活用药,收取诊金,所得必然远超售卖成药。且“隔帘”的神秘,本身也是一种保护。
翠儿听得目瞪口呆,只觉得小姐的想法真是天马行空,却又莫名地令人信服。“可是……小姐,这能行吗?会有人来吗?”
“民生多艰,小疾缠身者众,太医院目光所及,皆是贵人。这坊市间,多的是求医无门的寻常百姓。”云芷淡淡道,“只要有效,口口相传,何愁无人?”
她当下便让翠儿取出纸笔,写了一个“芷”字,道:“日后,便化名‘芷医’。若有人问起,便说是家传医术,因故隐居于此,不便露面。”
接下来的几日,主仆二人便暗中筹划此事。翠儿再次下山时,依言在南城坊市最深处的巷弄里,寻到了一处极小的铺面。原是个卖草鞋的老翁所租,因年老归乡,正欲转租,租金十分低廉。
云芷听翠儿描述了位置环境,觉得甚合心意,当即拍板定下。又拿出积蓄,让翠儿购置了简单的桌椅、帘帐、笔墨纸砚。
一切准备就绪,在一个晨雾未散的清晨,这间没有牌匾、只在门口挂了个简陋“芷”字木牌的小铺,悄无声息地开张了。
翠儿坐在外间,心情忐忑又激动。她从未做过这等“掌柜”的活计,只得反复回想云芷教她的话术。
初时,果然无人问津。路人经过这寒酸的小铺,多是投来好奇或漠然的一瞥,便匆匆离去。
直到日上三竿,一位抱着孩童、面色焦急的年轻妇人经过。那孩子约莫两三岁,哭得声嘶力竭,小脸通红。妇人显然已奔波许久,神情疲惫而绝望。
“这位大姐,”翠儿鼓起勇气,按照云芷教的,上前轻声询问,“孩子可是不适?我们这儿……能看诊。”
妇人抬头,看到这简陋至极的铺子,眼中满是怀疑:“你们?能行吗?孩子夜啼惊厥好几日了,看了几个郎中都不见好……”
“家传的医术,或可一试。”翠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诊金不贵,若无效,分文不取。”
妇人看着哭得几乎背过气去的孩子,咬了咬牙,死马当活马医吧!“那……那就请郎中看看吧!”
翠儿忙请妇人进入外间坐下,自己则进入内间,隔着一道粗布帘子,将孩子的症状低声转述给里面的云芷。
帘后的云芷静静听着,偶尔插言问上一两个细节。片刻后,她低声道:“非是大病,乃心火内扰,兼受惊吓所致。取安神香囊置于枕畔,再教你一套推拿手法,每日睡前按揉患儿‘小天心’、‘清河水’二穴。”
她口述了穴位位置与手法要领,由翠儿转授给那妇人。
妇人将信将疑,但见对方说得条理清晰,且那香囊香气宁神,孩子嗅之后哭声竟渐渐小了些许。她依言付了少许诊金,抱着孩子离去时,虽仍忧心,却总算存了一线希望。
翠儿捏着那几枚温热的铜钱,手心微微出汗。这……便是她们“芷医”铺的第一笔诊金!
令人惊喜的是,翌日一早,那妇人竟又来了!此番她面带喜色,一进门便连声道谢:“神医!真是神医!我家宝儿昨晚竟安睡了一夜!未曾哭闹!今日特来道谢,再买两个香囊备着!”
这一声“神医”,顿时吸引了巷中几位同样被小儿夜啼、老人失眠等症困扰的街坊。
小小的“芷”字铺前,竟渐渐围拢了几人。
帘幕之后的云芷,心如止水,通过翠儿的转述,精准地判断着病情,开出简单却有效的方子,或施以推拿针灸之法。
“芷医”之名,便在这南城坊市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如同初春的嫩芽,悄然而顽强地扎下了根。
然而,她们并不知道,不远处的一间茶肆二楼,一道沉静的目光,已将这新开张的小铺,以及那进出忙碌的小丫鬟,纳入了视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