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权峰洞府深处,静室。
林尘面前,那枚自星淬古洞中带出的古朴玉简静静悬浮,表面流转着澹澹的银蓝色光晕。玉简材质非金非玉,触手温凉,隐约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浩瀚星辰气息。
这是慕星河遗留之物中,除《星淬锻体术》玉板外,另一件保存完好的物品。此前林尘专注淬体,未曾细探,今日影蛛之事后,他愈发感到前路艰险,必须尽可能提升实力、掌握更多信息。
神念沉入玉简。
并非想象中直接的信息灌输,而是一片混沌的星光旋涡。林尘心神恍惚间,仿佛置身于无尽星空之中,四周星辰明灭,轨迹玄奥。一道模糊的虚影在星空中凝聚,依稀是慕星河的模样,却更加年轻,意气风发。
“后来者。”虚影开口,声音空灵悠远,仿佛跨越时空传来,“能见此影,说明你已得星淬传承,且修为至少金丹。吾乃慕星河,天权峰第七代真传。此简中所载,非功法,非秘术,而是吾百年间探寻星路所获之秘闻、星图残片,以及……一些猜测。”
虚影抬手,星空变幻,浮现出三幅残缺的星图。
第一幅星图最为清晰,中心标注着“青岚宗”,向外延伸出数条光路,其中指向西北的光路被重点标红,旁边有细密古篆注释:“北辰古道,上古星君‘摇光’巡察星域时所辟。入口位于‘陨星海’深处,需以星力或星火为引,方可显形。古道内空间折叠,禁制重重,有三处关键节点:碎星荒原、星骸峡谷、古传送阵。虚魇教活跃于碎星荒原,似在搜寻某物。”
第二幅星图模糊许多,描绘的似乎是星路深处的景象:一片恢弘的宫殿群虚影悬浮于破碎星辰之间,宫殿分为十二区域,呈环形排列,中央有一座高塔,塔尖没入虚空。“此乃‘星宫’,星君遗藏核心所在。十二殿分属十二星次,各藏传承。然星宫有禁,非持‘星钥’者不可入。星钥散落星路各处,或为器物,或为印记,或为……传承本身。吾穷搜百年,仅得此图残片,疑为星宫外围‘玄枵殿’之图。”
第三幅星图最为破碎,几乎难以辨认,只有零散的星辰标记与断裂的轨迹。虚影声音转为凝重:“此图来历不明,得自一处上古战场废墟,疑似记载‘星路之外’的路径。图中标注数处诡异星辰,气息阴邪,与虚魇魔气相似,却又有所不同。吾疑心……星路并非唯一通道,另有‘暗路’连接域外。虚魇教所求,或不仅星君遗藏,更欲开启暗路,接引域外邪魔。”
三幅星图信息量巨大,林尘心神震动,尤其是第三幅图所示的“暗路”猜测,让他联想到了赵元极密室中那枚诡异的血魂魔晶——那东西的气息,确实与寻常虚魇魔气有所差异,更加古老、阴邪。
虚影继续道:“吾因探寻此秘,遭虚魇教与宗门内奸联合围杀,重伤遁回,终坐化于星淬洞。临行前,吾以秘法将部分记忆封于此简,以待有缘。后来者,若你已卷入此局,切记几点——”
“一,星火传承者,为开启星宫关键之一,亦是虚魇教必夺之‘钥匙’。然钥匙非止一把,据闻需集齐‘三钥’,方可打开星宫核心‘紫微殿’。”
“二,宗门内部,暗流已深。天璇峰一脉,与虚魇教勾结非止一代。其首座赵元极,修炼血魂邪功,欲以血魂魔晶突破元婴后期,进而掌控星路,献祭生灵,接引域外。”
“三,星路开启在即,大劫将至。唯星火可焚邪秽,唯剑心可斩迷障。望后来者持正守心,护我青岚道统,阻邪魔于星空之外……吾道不孤,星火永燃。”
话音渐落,虚影缓缓消散,三幅星图也化作流光没入林尘识海,形成清晰的记忆烙印。
玉简光芒暗澹,啪嗒一声落在林尘掌心,灵性已失,变为普通玉片。
林尘缓缓睁眼,眼中银灰光芒流转。
“三钥……暗路……赵元极的血魂魔晶竟与域外邪魔有关?”他消化着这些信息,心头愈发沉重。局势远比他想象的更复杂。若慕星河的猜测为真,那么虚魇教乃至赵元极的图谋,就不仅仅是星君遗藏那么简单,很可能是要打开一条连接域外的通道!
“必须尽快将此事告知掌门。”林尘起身,却又停住。慕星河遗留的信息虽详实,但多是推测,缺乏铁证。仅凭一枚玉简记忆,难以取信,尤其涉及天璇峰首座这等人物。他需要更确凿的证据,或者……在星路中找到慕星河所说的那些线索。
他低头看向手中玉简残片,忽然心念一动,星火之力涌入。玉片表面浮现出几行极细微的铭文,似是某种星纹密码。林尘以《星淬锻体术》中记载的星纹破解法尝试,片刻后,铭文重组,化作一段简短信息:
“玄枵殿图藏于摇光峰‘剑阁’三层,东北角‘星纹剑匣’夹层。开启需同时注入星火与摇光剑意——慕星河留。”
摇光峰剑阁?苏婉清?
林尘若有所思。看来慕星河当年并非孤身作战,他与摇光峰必有渊源。这玄枵殿图藏于剑阁,或许就是留给摇光峰传承者的后手。
他收起玉简残片,看了看天色,已是深夜。
“明日需去一趟摇光峰。”林尘盘算着。玄枵殿图若能到手,对星路之行大有裨益。而且,有些事也该与苏婉清商议了。
他重新坐下,开始巩固今日所得。掌中星窍缓缓吞吐星辰之力,与识海中新得的星图记忆隐隐共鸣。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林尘结束修炼,换上一身普通青衣,悄然离开洞府。他并未直接前往摇光峰,而是先在宗门坊市转了一圈,购置了些符箓材料,又去藏经阁还了几本杂书,确认无人跟踪后,才绕路前往摇光峰。
摇光峰与天权峰风格迥异。整座山峰如利剑指天,山体陡峭,植被稀疏,多为耐寒的针叶灵木与星纹岩。峰顶常年笼罩在澹澹的星辉云雾中,剑气隐现。
剑阁位于摇光峰半山腰,是一座七层黑塔,塔身刻满剑形符文,散发着凌厉剑意。此处是摇光峰弟子修炼剑术、感悟剑意之地,非本峰弟子需有手令方可进入。
林尘在剑阁外落下,守阁的是一位面容冷峻的中年女修,金丹后期修为,腰间佩剑。
“天权峰林尘,求见苏婉清师姐。”林尘递上真传玉简。
女修查验玉简,又打量了林尘几眼,眼中闪过一丝异色,点头道:“苏师姐在第三层‘星河剑室’。你自行上去吧,莫要乱闯其他区域。”
“多谢。”林尘收回玉简,踏入剑阁。
一层空旷,只有数名摇光峰弟子在静坐悟剑,感应到林尘气息,有人睁眼看来,认出他后神色各异,却无人出声。
林尘径直登上三层。
三层被分隔成数个独立的剑室,门上各有铭牌。林尘找到“星河剑室”,轻轻叩门。
门无声开启,苏婉清立于室内,似乎早有所料。
剑室不大,四壁悬挂着数柄古剑,地面刻有繁复的星河阵图。中央一尊香炉青烟袅袅,空气中弥漫着清冽的剑意与星辉。
“林师弟。”苏婉清让开身位,“进来说话。”
林尘步入剑室,反手合上门,禁制自动开启,隔绝内外。
“师姐知道我要来?”林尘问道。
“凌长老昨夜传讯,告知了影蛛之事。”苏婉清请林尘坐下,沏了两杯灵茶,“他说你可能会来找我商议。”
林尘点头,将慕星河玉简中的信息——除了玄枵殿图的具体藏处——择要告知了苏婉清,重点提及了“三钥”、“暗路”以及赵元极血魂魔晶可能与域外有关的猜测。
苏婉清静静听完,秀眉微蹙,良久才道:“慕星河师叔之名,我曾听师尊提起过。百年前,他是天权峰最惊才绝艳的真传,却突然失踪,宗门对外宣称其闭关走火坐化。原来真相如此。”
她看向林尘:“若慕师叔推测为真,那么赵元极所图,便是倾天之祸。开启暗路,接引域外邪魔,此界生灵将遭涂炭。”
“所以我们必须阻止他。”林尘沉声道,“但眼下证据不足,掌门也难直接动手。星路之行,或许是机会——在星路内找到确凿证据,或者……直接除掉他。”
苏婉清微微颔首:“星路内,宗门规矩束缚减弱,确是解决恩怨之地。但赵元极元婴中期修为,又有虚魇教相助,单凭我们,难。”
“所以需要联手,也需要更多准备。”林尘顿了顿,终是说道,“慕师叔遗留信息中提及,星路内一处关键地点‘玄枵殿’的星图,藏于剑阁三层某处。开启需星火与摇光剑意同施。”
苏婉清眸光一闪:“东北角,‘星纹剑匣’?”
林尘一怔:“师姐知道?”
“那是慕师叔当年赠予我摇光峰一位前辈的信物。”苏婉清起身,走向剑室东北角。那里陈列着一个古朴的木架,架上放着一只长约三尺、宽一尺的深蓝色剑匣。剑匣表面刻满星辰与剑形交织的纹路,灵光内敛。
“此匣一直存放于此,历任真传皆曾尝试开启,均告失败。”苏婉清轻抚剑匣表面,“原来需要星火。”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出手。
林尘右掌按在剑匣左侧,掌心星窍微亮,一缕精纯的银灰色星火注入纹路。苏婉清并指如剑,点在右侧,摇光剑意化作清冷星辉,顺着纹路流淌。
星火炽烈净化,剑意清冷高远,两股力量属性迥异,却在剑匣纹路中奇妙交融。纹路逐一亮起,从两侧向中央蔓延,最终在剑匣中心汇合。
“卡”一声轻响,剑匣表面纹路重组,中央裂开一道缝隙,缓缓打开。
匣内并无剑器,只有一张非丝非绢、薄如蝉翼的银色图卷,以及一封信笺。
苏婉清取出图卷展开,正是玄枵殿的详细星图,殿内布局、禁制节点、传承位置标注得清清楚楚。信笺则是慕星河留给摇光峰传承者的,内容与给林尘的大同小异,但额外提及:“持此图者,可与星火传承者共探玄枵殿。殿中藏有‘星枢令’碎片,集齐三片,可合成一枚‘副钥’,可开启星宫十二殿任意一殿外围。切记,勿使此图落于虚魇之手。”
“星枢令碎片……”苏婉清将图卷与信递给林尘,“看来慕师叔早有所料,你我需携手而行。”
林尘仔细查看星图,将其牢牢记住,又将图卷递回:“此图由师姐保管更为稳妥。星路之中,我们需相互照应。”
苏婉清收起图卷,看向林尘,忽然道:“林师弟,星路凶险,敌暗我明。仅凭我们两人,力量仍显单薄。”
“师姐的意思是?”
“我摇光峰有三位金丹后期真传,除我之外,还有两位师兄师姐,皆可信赖。开阳峰赵昊,虽性情直烈,但恩怨分明,今日之事后或可争取。玉衡峰秦墨,沉稳多智,顾首座对你颇为赏识,她应会相助。”苏婉清缓缓道,“若能说动他们,我们五人结成同盟,星路之中便多几分把握。”
林尘沉吟:“赵昊师兄似对开阳峰之事仍有芥蒂。”
“雷震咎由自取,赵昊心中明白。他今日所言,实已表明态度。”苏婉清道,“我可先去说和。至于秦墨,我可请师尊出面。”
“如此甚好。”林尘点头,“那便劳烦师姐。此外,陈风师兄那边……”
“陈风师兄性情洒脱,不喜拘束,但大事不糊涂。他可作为外援,不必强求入盟。”苏婉清显然早有考虑。
两人又商议了诸多细节,包括星路中的联络方式、遇险应对策略、以及如何应对赵元极与虚魇教的可能手段。
不知不觉,日已西斜。
“三日后七星殿议事,或许便是摊牌之时。”林尘起身,“在此之前,我们需做好准备。”
苏婉清送林尘至剑室门口,忽然道:“林师弟,星路之行,生死难料。若……若事不可为,你当以保全自身、传递消息为重。”
林尘回头,看着苏婉清清澈而坚定的眼眸,微微一笑:“师姐亦是。星火不灭,剑心长存。我们……都要活着回来。”
苏婉清轻轻点头:“嗯。”
林尘拱手告辞,转身下楼。
离开剑阁,夕阳余晖将摇光峰染成金红。林尘回望那七层黑塔,隐约能感觉到塔顶有数道强大的剑意隐现,那是摇光峰的底蕴。
他不再停留,化作遁光返回天权峰。
而就在林尘离去后不久,剑阁顶层,一间简朴的静室内。
摇光峰首座柳寒烟缓缓睁眼,她看起来不过三十许人,身着月白道袍,容颜清丽绝伦,眉宇间却带着历经岁月的澹漠与威严。她身前悬浮着一面水镜,镜中正是方才林尘与苏婉清在剑室内交谈的景象。
“星河师兄……你当年留下的种子,终于发芽了。”柳寒烟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与痛楚,“赵元极,虚魇教……百年前的债,该还了。”
她抬手轻点,水镜旁浮现出另外几幅画面:天璇峰密室中赵元极阴沉的脸、西北陨星海深处隐约波动的邪气、以及青岚宗外数道悄然接近的诡异遁光。
“山雨欲来……”柳寒烟袖袍一挥,所有画面消散,“婉儿,此劫是磨难,亦是机缘。能否斩破迷障,证你剑心,便看你自己了。”
她闭目,周身剑意内敛,恍若与整座摇光峰融为一体。
夜幕降临,星光再起。
天权峰洞府内,林尘取出慕星河遗留的星图玉简残片,又回忆了一遍玄枵殿星图,开始在空白的玉板上刻画、推演。
而天璇峰密室中,赵元极面前的水晶球内,映照出西北陨星海的景象:那里,一道横亘百里的空间裂隙正在缓缓扩大,裂隙边缘,无数漆黑符文闪烁,阴邪气息滔天。
“再有两日,‘暗路’雏形便可稳固。”赵元极眼中血光闪烁,“云河老儿,待你率众前往星路‘平乱’之时,便是青岚宗空虚之日。届时,暗路洞开,魔尊降临……这青岚宗,便是本座献上的第一份祭品!”
他身后,黑袍老者与气息恢复了几分的影蛛垂首而立。
“影蛛,星路之内,林尘与苏婉清便交给你了。务必让他们‘意外’陨落。”赵元极冷冷道,“至于其他人……若有阻碍,一并清除。”
“是。”影蛛沙哑应道。
“虚魇教那边,都准备好了吗?”
黑袍老者躬身:“已准备就绪。三日后议事开始时,他们会在陨星海制造大规模动乱,引走宗门主力。暗路开启的动静,会被伪装成星路正常波动。”
“很好。”赵元极缓缓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夜空,“百年谋划,成败在此一举。待本座踏入元婴后期,执掌星钥,献祭此界……便是飞升魔域,成就魔尊之时!”
他张开手掌,掌心一枚血魂魔晶的虚影缓缓旋转,散发出令人心悸的邪恶波动。
密室内,回荡着压抑而疯狂的笑声。
夜色深沉,星光寂寥。
暴风雨前的最后宁静,正在一点点被撕碎。
( 第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