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文远平安归来,并且是由市舶司的官船护送入港,这一消息如同投入滚油中的水滴,瞬间在明州城炸开了锅。此前甚嚣尘上的“携款潜逃”、“葬身鱼腹”等流言不攻自破,取而代之的是各种猜测与惊叹。
码头上,苏清婉亲自迎接,虽未多言,但这一举动本身已足以表明态度。文远风尘仆仆,衣袍上还带着搏杀的痕迹与海水的盐渍,然而他的眼神却清亮锐利,不见丝毫长途跋涉的萎靡,反而有种历经淬炼后的沉静与力量。
他没有在码头多做停留,与清婉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后,便在一众苏家护卫的簇拥下,直接返回苏府。那几艘跟随他出生入死的货船,则由常五等人严密看守,船上的银箱和货物被悄无声息地转运至苏家核心库房,整个过程迅捷而低调,杜绝了任何窥探的目光。
苏府,议事厅。
气氛比文远离开前更加凝重。以二叔公为首的几位族老已然在座,脸色各异,有惊疑,有审视,也有掩饰不住的尴尬。他们没想到,这个被他们质疑甚至暗中唱衰的赘婿,竟然真的活着回来了,而且看样子,似乎并非空手而归。
文远踏入厅内,先向端坐主位的苏老夫人和在侧的苏清婉恭敬行礼,然后才转向诸位族老,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并未急于开口。
二叔公干咳一声,率先发难,试图挽回颜面:“文远,你总算回来了!可知这些日子,因你音讯全无,家族内外承受了多大压力?那些流言蜚语,险些动摇了我苏家根基!你此行……究竟是何情况?易卜拉欣的生意,可还顺利?”他刻意忽略了文远船队的伤痕和方才码头的阵仗,只想抓住“生意”这个点。
文远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片坦然,甚至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疲惫与沉重:“劳二叔公挂心。此行确然凶险万分,途中不仅遭遇罕见风浪,更在近海处被疍家海盗埋伏截杀。”
他此话一出,厅内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疍家海盗!那可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文远继续道,语气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幸得祖宗保佑,船队上下拼死力战,又蒙方敬尧员外偶遇相助,方才侥幸突围,保全了大部分货物。”他轻描淡写地将方家之事一语带过,重点突出己方的英勇与幸运。
“至于与易卜拉欣先生的生意……”文远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这才缓缓道,“幸不辱命。不仅此次货款两清,易卜拉欣先生更对我苏家信誉与货品极为满意,已签订长期契约,并将下一季的订单份额,提高三成。”
三成!
这个词如同惊雷,在议事厅内炸响!长期契约加上三成的份额增长,这意味着未来数年苏家丝绸外销的稳定和巨额利润!这远比一次生意的成功更具战略意义!
二叔公等人的脸色瞬间变得精彩纷呈,惊愕、难以置信,最后化为一丝颓然。他们所有的质疑和发难,在这实实在在的业绩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苏清婉适时开口,声音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文远此次出行,不仅挽回家族重大损失,更为我苏家开辟了新的局面,功不可没。此前种种流言,可以休矣。”她目光如刀,扫过二叔公等人,“家族当上下齐心,共御外侮,而非在内耗中自损实力。”
苏老夫人一直闭目养神,此刻缓缓睁开眼,看着文远,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欣慰,只淡淡说了一句:“辛苦了,下去好生歇息吧。”
这一句,等于为此次风波画上了句号。文远用沉甸甸的业绩,赢得了喘息的空间和初步的认可。
离开议事厅,文远并未直接回听竹轩,而是去了苏清婉的书房。
只剩下两人时,清婉才卸下刚才的强势,眉宇间透出深深的疲惫,她看着文远,语气复杂:“海上之事,玲珑已大致告知于我。你……做得很好。”这句称赞,发自内心。
文远摇摇头:“若非大姐在岸上运筹帷幄,及时请动市舶司官兵,我恐怕也难以安然归来。”他话锋一转,神色凝重起来,“大姐,赵元丰此次未能得手,绝不会善罢甘休。岸上的流言只是开始,我怀疑,家族内部……”
清婉抬手制止了他后面的话,眼中寒光一闪:“我心中有数。经此一事,有些藏在暗处的东西,也该清理一下了。你刚回来,先处理好自己的事,明月……很担心你。”
提到明月,文远心中一软,点了点头。
他回到听竹轩,沐浴更衣,洗去一身风尘与疲惫。刚刚收拾停当,门外便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是明月房里的丫鬟,端着一碗精心熬制的参汤。
“姑爷,二小姐吩咐奴婢送来的。小姐说……说您辛苦了。”丫鬟低眉顺眼地说道。
文远接过那碗热气腾腾的汤,心中暖流淌过。他想起离港前她那句“小心暗礁”,想起病中她默默的牵挂。有些情感,无需喧哗,却已深植。
他饮下参汤,感觉一股暖意从喉间直达四肢百骸。然而,他的眼神却愈发清明冷静。归来的欢欣只是短暂,他知道,与赵元丰的决战,与家族内部隐患的清剿,才刚刚拉开序幕。他带回来的,不仅是财富和订单,更是破局的砝码,也是催生更大风暴的引信。
窗外,明州的天空依旧广阔,但空气中的暗流,已愈发汹涌。
(第九十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