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库房被查封的消息,如同一声惊雷,在苏府上空炸响。水银、朱砂,这些被列为官府严格管控的“炼丹禁物”,数量如此之大,一旦坐实“图谋不轨”的罪名,其严重性远非商业纠纷可比,足以将苏家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慕容文远脸色瞬间阴沉如水。吕御史这一手,极其毒辣,显然已经不耐烦于在账目上慢慢纠缠,意图直接动用雷霆手段,一击致命!而且时机抓得如此之准,正好在他们秘密筹备的关键物资上打开缺口。
“他们怎么会知道?库房位置极其隐蔽,购入这些物资时也极其小心!”苏清婉又惊又怒,指尖冰凉。
“是我们疏忽了。”文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蔡确在明州经营多年,眼线恐怕比我们想象的更深。或许是从采购渠道,或许是从运输环节,或许……我们府中仍有未曾清理干净的内鬼!”
一直负责此事隐秘运输的苏玲珑,此刻小脸煞白,满是自责:“都怪我!是我没安排好……”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文远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当务之急是应对!查封之后呢?吕御史下一步会怎么做?”
“那个师爷留下话,说给我们一日时间,自证这些‘禁物’的合法用途。否则,明日便要将库房管事锁拿问罪,并上书弹劾苏家‘私蓄禁物,意图不轨’!”苏玲珑急声道。
一日时间!自证用途?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些物资的真正用途,绝不能被外人知晓!
书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压力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空气凝滞得让人窒息。
苏明月担忧地看着文远紧蹙的眉头,又看了看案上那些凝聚了无数心血的海图和星象推算,轻声道:“若是……若是实在无法,能否谎称是用于……丝绸染坊的某种新工艺试验?”她知道这个借口十分牵强,朱砂或许还可勉强解释为染料,水银则完全说不通。
文远摇了摇头:“吕御史有备而来,必然查过苏家产业,染坊根本用不到如此巨量的水银。此计不通。”
他负手在书房内踱步,目光扫过窗外沉沉的夜色,脑中闪过无数念头。硬抗?无异于以卵击石。求饶?蔡绝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弃车保帅?交出库房管事顶罪?且不说良心不安,对方也绝不会满足于此,只会趁势追击。
必须有一招,既能解释这些物资的用途,又能反过来将吕御史一军!
突然,他脑海中闪过一道亮光,猛地停下脚步!
“或许……我们不必解释。”文远的声音带着一种异样的冷静。
苏清婉和明月都疑惑地看向他。
“我们不解释这些物资的用途,”文远转过身,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我们直接‘承认’它,但换一个‘合法’且‘崇高’的用途!”
他快步走到书案前,提笔蘸墨,在一张空白的礼单上飞快地书写起来,口中同时说道:“立刻以苏家名义,准备一份厚礼,再备下一份言辞恳切的‘请功禀帖’,天亮之前,敲锣打鼓送到知府衙门和市舶司!”
两女凑近一看,只见文远在礼单上赫然写道:“敬献钦差监察御史吕大人并府尊、市舶司诸位大人:苏家偶得前朝丹道秘术,言及‘汞铅之精,可化煞辟邪,护佑海船’。闻吕大人奉旨巡察海疆,肃清奸宄,苏家感念大人辛劳,特耗尽家资,购得水银、朱砂若干,本欲秘炼‘镇海神丹’,献于大人船队,以助官威,佑我大宋海疆平安!今不慎惊动官差,实乃天大误会!现将所有‘炼丹之物’全数献出,任凭大人处置!另,苏家愿再捐白银五千两,助大人筹建水师,扬我国威!”
写罢,文远掷笔于案,冷笑道:“他不是要查吗?我们就把东西全部‘献’给他!还要敲锣打鼓地献,让全城的人都知道,我们苏家是为了‘助官威、佑海疆’才购买这些‘炼丹之物’!看他吕御史敢不敢收下这顶‘需要邪术丹药护佑才能巡察海疆’的大帽子!看他敢不敢把我们这片‘忠心’打为‘图谋不轨’!”
苏清婉和苏明月都惊呆了!这……这简直是匪夷所思的奇招!
将私下筹备的禁物,瞬间扭转为“一片丹心为朝廷”的义举!还把难题原封不动地抛了回去!吕御史若收下,坐实了自己需要“邪术”护佑,徒增笑柄,且如何处理这批烫手山芋也是难题;若不收,甚至继续追究,那就是寒了“忠臣义商”之心,打压“报效朝廷”的义举,传到朝中,对他绝无好处!
更重要的是,经此大张旗鼓的一闹,所有人都知道吕御史查抄了苏家“进献”的物资,他再想暗中用这些物资做文章陷害苏家,已然不可能!
“妙!太妙了!”苏清婉首先反应过来,激动得美眸发亮,“如此一来,不仅危机立解,反倒将他置于两难境地!甚至还能为我苏家博得一个忠君爱国的美名!”
“我这就去准备厚礼和禀帖!保证天亮时分,闹得满城皆知!”苏玲珑也兴奋起来,转身就要跑。
“等等!”文远叫住她,“礼物要厚重,场面要热闹,但话要说得谦卑、诚恳,要把我们摆在‘一片好心办坏事’、‘惶恐请罪’的位置上。另外,让府中下人‘不经意’地透露出去,就说我们苏家是为了感激吕大人查清赵家冤案(暗示苏家可能被赵家陷害过),还我苏家清白,才想着投桃报李,没想到弄巧成拙。”
杀人诛心!不仅要化解危机,还要趁机洗刷之前被调查的嫌疑,反过来暗示吕御史之前的调查是“英明”的!
苏玲珑心领神会,重重点头,飞快地跑了出去。
这一夜,苏府再次灯火通明,但气氛已从之前的压抑恐慌,变为一种带着紧张兴奋的忙碌。
翌日清晨,当一支敲锣打鼓、抬着厚重箱笼的苏家队伍,浩浩荡荡又“诚惶诚恐”地出现在知府衙门和市舶司门前时,整个明州城都轰动了!
吕御史那位心腹师爷接到禀报,看着那份措辞“恳切”到极致、却字字如刀的禀帖和那份厚重礼单,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气得差点吐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苏家竟会使出如此无赖又狠辣的“同归于尽”式招数!
知府和市舶司的官员们也被这阵仗弄得目瞪口呆,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尴尬无比。
消息很快传开,市井巷议纷纷,大多觉得苏家虽然行事鲁莽古怪了些,但这份“忠君爱国”的心意倒是真的,反而对那位咄咄逼人的吕御史多了几分非议。
苏家的一场灭顶之灾,竟就以这样一种令人啼笑皆非的方式,暂时化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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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此一役,慕容文远深知,吕御史乃至其背后的蔡确,绝不会罢休。下一次的反扑,只会更加凶猛和隐蔽。
时间,越发紧迫。
他再次来到揽月轩,与苏明月对着那张星象海图,目光凝重。
“明月,我们必须再次提前行程。”文远沉声道,“吕御史此次失手,必会像疯狗一样紧盯我们。留在明州,只会被动挨打,处处受制。唯有扬帆入海,跳出这困局,方能海阔天空,甚至……找到反击的契机!”
苏明月凝视着海图上那条命运般的航线,重重点头:“我明白。根据最新演算,最佳出发窗口,必须在明年秋分之前!甚至更早!我们需要时间抵达集结地,适应海况。”
“秋分之前……”文远计算着时间,不到一年了!“好!那就以明年秋分为限!清婉那边,物资筹集必须加快,另辟蹊径,哪怕价格高昂,也要分散隐秘地进行。玲珑,人员招募和背景核查必须同步进行,宁缺毋滥!”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双凤珏上,闪过一丝决绝:“至于船只……告诉李师傅他们,第一阶段,不求完美,但求坚固耐用,能按时下水!有些工艺,可以在后续航行中逐步改进!”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
慕容文远的目光仿佛已穿透重重屋舍,望向东方那未知的、波涛汹涌的深蓝。
那里有巨大的危险,也藏着唯一的生路。
星图已在手,利剑需出鞘。
是时候,准备启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