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临循着马利的指引踏入东边村落时,暮色正温柔地漫过土坯墙。
眼前并非想象中的破败景象,蜿蜒的石子路旁种着整齐的向日葵,十几座木屋错落有致,炊烟裹着烤红薯的甜香袅袅升起。
晾衣绳上翻飞的蓝布衣裳间,传来孩童追逐打闹的欢笑声,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正踮脚去够随风摇晃的铜铃,清脆声响惊起檐下筑巢的燕子。
转过街角,他看见盖联蹲在井台边,正手把手教几个孩子用辘轳打水。
不远处的空地上,几个年轻人合力搭建着新的草棚,一位妇人挎着竹篮分发野菜团子,银发老者坐在磨盘旁,给围坐的孩子们讲着古老的故事。
福临望着眼前生机勃勃的村落,心底暗自思忖:“这竟是盖联的村子?”他脚步尚未站稳,盖联便已瞥见他的身影,手中握着的木桶“咚”地一声落在井台边。
“福临?你怎么来了?”盖联快步迎上,目光中带着几分诧异与警惕。
福临默不作声地将包裹着远古套装的油布递过去。盖联展开布料,指尖刚触到泛着微光的金属,突然双腿一软,抱着套装蹲坐在地,压抑许久的呜咽声混着粗重的喘息迸发而出。
“放开盖叔!坏蛋!”孩子们举着树枝、石块围拢过来,脏兮兮的小脸上满是愤怒,一个扎着红头绳的女孩甚至冲上来推搡福临。远处搭建草棚的年轻人也纷纷丢下手中的活计,抄起木耙、铁锹快步奔来,人群将福临团团围住,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火药味。
福临被推得踉跄了几步,望着哭得浑身颤抖的盖联,满心困惑:“不就一套装备?至于这样吗?”他试图解释,却被此起彼伏的斥骂声淹没,只能无奈地站在人群中央,看着暮色中的村庄被这场意外搅得沸反盈天。
盖联一边挥舞手臂阻拦众人,一边涨红着脸喊道:“都别冲动!这位是卡布兰军的师长,是我顶头上司。”
他转身紧紧握住福临的手,眼眶还泛着红,声音哽咽却透着坚定:“孩子们,这位福临师长,是一个好人!”
人群顿时安静下来,孩子们攥着树枝的手慢慢松开,年轻人脸上的警惕也化作惊讶,此起彼伏的道歉声渐渐响起。
福临眉头微蹙,目光带着疑惑落在盖联身上,无声地等着解释。盖联抹了把脸上未干的泪痕,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这也算是我的村子吧。当年魔族血洗这里,全村老少...就剩我一个活口。”
他的眼神飘向远处门楣上的太阳图腾,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衣角,“后来遇见这些同样没了家的孩子、兄弟,就想着,干脆把这儿重新支棱起来,等我遇到他们时,库汉无主之地早就分完了,所以反正这也空着便重建起来了,结果遇到的人越来越多,便就像你看到的样子了。”
“平时投入了不少吧?”福临望着田间绽放的矢车菊,晚风将孩子们的笑声揉碎在暮色里。
“也没多少,大家能自己种地织布了。”盖联擦了擦额头的薄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井台边的太阳图腾。
“那你刚才为什么哭?”福临忽然转头,目光直直撞进盖联躲闪的眼神里。
“我……我是高兴!喜极而泣!”盖联的喉结剧烈滚动,这是他第一次说谎时感到心慌。眼前的师长依旧沉默,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像淬了冰,让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村子很漂亮。”福临忽然开口,打破了尴尬的寂静。
“谢……谢谢。”盖联攥紧了衣角,泥土从指缝间簌簌落下。两人并肩站在田埂上,只有风车转动的吱呀声在空气中回荡。福临的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他背上,盯得他后颈的旧疤都开始发烫。
“福临师长,”盖联终于忍不住回头,声音带着试探,“您看库汉城还在扩建,能不能……让他们也迁进去?”
福临忽然笑了,那笑容里藏着洞悉一切的了然:“不能。”
“啊?为什么?”盖联猛地抬头,眼里的光瞬间黯淡下去。他以为这位总爱调侃的师长会心软,却没想到得到如此干脆的拒绝。
“因为他们不是库汉村的人,”福临顿了顿,目光扫过远处门楣上的太阳图腾,“但他们是库汉城的居民。”
盖联的肩膀突然剧烈颤抖起来,这次的哭声不再压抑,带着劫后余生的释然。福临递过水壶,看着他通红的眼眶,语气难得严肃:“去周围村子问问,愿意迁进库汉城的都登记下来。挑些年轻力壮的进民工团,再把所有人的年龄、性别、手艺都整理成档案——库汉城的城墙,该由他们自己的手来砌。”
暮色完全沉入地平线时,盖联望着福临走远的背影,忽然发现那人披风上的银线在月光下闪着光,像极了孩子们画在墙上的星星。井台边的风车又转了起来,这一次,它卷起的不再是尘土,而是带着新土气息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