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一肩生计,一肩前程
高大魁梧的身材,古铜色的皮肤,这副模样,怎么看都是个靠力气吃饭的汉子,跟“童生”两个字,八竿子都打不着。
童生,那是功名的第一步,是读书人。就算考不上秀才,身份也跟平头百姓不一样了。镇上那些商户,最大的念想就是儿子能考上个童生,光耀门楣。
一个童生,去大户人家做个账房,或者自己开个私塾,再不济也能帮人写写信,哪一样不比当街卖肉强?
伙计脑子一片空白,话都说不利索了:“赵……赵师傅,您……您是童生,怎么……怎么干起这行了?”
这话问出来,伙计自己都觉得唐突,可心里的那个疑问实在憋不住。
铁蛋不明白伙计的反应,只是仰头看着自己的父亲。
赵衡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把那本《三字经》放回了书架,眼神很静。
“为了生计。”
伙计一下子就说不出话了。是啊,为了生计。一个男人要养活一双儿女,撑起一个家,体面算什么,功名又算什么?能让孩子吃饱穿暖的,就是天底下最硬的道理。
“是小的冒昧了。”伙计赶紧弯腰,态度比之前恭敬了不知道多少,“赵师傅,您要什么,尽管吩咐。”
赵衡点了下头,没再理会。亲自挑了《三字经》、《百家姓》和《千字文》,又走到另一边的柜台前。
赵衡开始挑选文房四宝。
“笔,狼毫,大小各一支,笔杆要结实的。”
“墨,徽墨,墨色要正,烟不能太大。”
“纸,毛边纸一百张,厚点的,别洇墨。”
“砚台……”赵衡的手指划过一排砚台,最后点在一个小巧的端砚上,“就这个。”
赵衡的挑选干脆利落,每一句要求都说得明明白白,完全是个懂行的人。
伙计不敢怠慢,手脚飞快地把东西一样一样备好,用油纸和细绳打包。
“爹,这就是笔吗?”铁蛋伸出小手,摸了摸那支大号狼毫笔的笔锋。
“对。”赵衡拿起笔,放进儿子手里,“以后,你就用它写字,学道理。”
赵衡又拿起那方小砚台:“这是砚台,用来磨墨。念书就跟磨墨一样,要花功夫,不能急。”
赵衡一边说,一边教铁蛋认这些东西,声音很稳。
铁蛋听得专注,小脸上是一种庄重的神情。这些东西,以前只在想象里,现在就捧在手里,有一种沉甸甸的分量。
伙计在旁边看着这对父子,心里说不出的感觉。他没见过哪个父亲,能用这种态度为孩子准备蒙学的东西。他想起那些被父母拧着耳朵送来买书的孩子,也想起那些对书本看不起的富家子弟。再看眼前这个卖卤肉的“童生”和他的儿子,伙计觉得,这满屋子的书香,都比不上这对父子身上那股对知识的敬重。
“赵师傅,都给您包好了。”伙计把几个包裹递过来,又从柜台下拿出一个青瓷笔洗,上面画着几笔兰草,“赵师傅,您是爱书的人,也是真心为孩子着想的父亲。这个笔洗,算我们书肆送给小少爷的贺礼,祝小少爷学业有成!”
赵衡看了那笔洗一眼,做工还行,不算太贵重的东西,便没推辞。这是对方示好的方式。
“多谢。”赵衡道了声谢,从腰里最鼓的那个钱袋里摸出铜钱碎银,付了账。
付完钱,赵衡一手牵着儿子,一手提着那几个包裹,走出了翰墨斋。
伙计一直把他们送到门口,看着那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走进西市的人流,看不见了,才转身回去。他觉得,可能用不了多久,整个青阳镇的人都会知道,东市口那个卖卤肉的赵师傅,不光手艺好,还是个有文墨的奇人。
回家的路上,铁蛋一路都很安静,牵着父亲的手,攥得很紧,小脸上是一种严肃的光彩。
路过一个卖糖人的摊子,赵衡停了步子。
“铁蛋,想要哪个?”
铁蛋看着那些小老虎、小兔子,眼睛都直了,却还是摇头:“爹,我不要。”
赵衡没听他的,直接指着一个老虎和一个兔子:“老板,这两个。”
赵衡付了钱,把两根糖人递给儿子。
“你吃老虎这个,兔子留给妹妹。”
铁蛋捧着糖人,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头,在虎头上舔了一下。
一股甜味,瞬间在舌尖上散开。
铁蛋的眼睛,一下子弯了起来。
夕阳落下,把父子俩的影子拉得很长。赵衡挑着空担子,步子很稳,铁蛋跟在旁边,一小口一小口地舔着糖人,心里也是甜的。
赵衡知道,从今天起,赵衡的担子,一边是三个人的生计,另一边,是儿子未来的路。
赵衡甘之如饴。
天边的颜色变成了橘红,父子俩的影子在青石板路上拉得老长。赵衡没再挑担子,空出来的手提着书和笔墨,步子沉稳有力。铁蛋跟在旁边,另一只手还攥着半截糖人,嘴里甜,心里更甜。
“爹,”铁蛋仰起头问,“什么是童生啊?”
“读了书,去县里考试,考过了就是童生。”赵衡用最简单的话说,“是读书人走的第一步。”
“那爹为什么不继续考了?”铁蛋又问。在他心里,自己的爹这么厉害,应该一直考下去。
赵衡没有说话。赵衡没法对一个孩子解释原主的过去,也没法解释自己不是原来的那个人。
赵衡只是伸出大手,又揉了揉儿子的头顶,语气很平静。
“因为爹那时候要先学会怎么活。现在,爹想让你学会怎么活得更好。”
赵衡停了停,看着前面村子冒出的炊烟,继续说:“铁蛋,爹送你去念书,不是非要你考状元当大官。爹希望你懂道理,知道对错,以后长大了,有本事养活自己,有能力保护家人,有底气选自己想走的路。这就够了。”
铁蛋点头,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他理解不了父亲话里所有的意思,但他能感觉到那份期望。
铁蛋握紧了父亲的手,小小的手心里,全是温暖。
他们回到赵家小院,天色已经擦黑。果果正乖乖坐在小板凳上,望着院门口。看到父亲和哥哥回来,她马上站起来,迈着小短腿跑了过来。
“爹爹,哥哥!”
赵衡放下手里的东西,一把抱起女儿,在她小脸上亲了一口。
赵衡把买回来的书本和文房四宝,一样一样放在屋里那张旧桌子上。
那方小小的端砚,那几支新毛笔,那叠厚厚的毛边纸,在油灯的光下,静静地躺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