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盐是官营的紧俏货,死贵。要把这几百斤肉全做成腊肉,那得花多少钱?其次,熏肉的烟火气能飘出几里地,太过招摇,他不想因为一堆肉,引来不必要的觊觎和麻烦。
赵衡的脑子里,迅速闪过另一个更优的方案。
一个来自他前世记忆中的美食——坛子肉。
将肉用油封存,隔绝空气,不仅能存极长的时间,还能最大限度地保留肉质的鲜美。而且制作过程相对隐蔽,只需要一口大锅和一个足够大的坛子。
说干就干。
他在自家院里翻箱倒柜,幸运地找到了一个以前用来装水的半人高大陶坛。将坛子内外用清水和草木灰反复刷洗,直到摸上去都有一层涩感,再架在火上烤干内部,确保没有一丝水分。
接着,他开始处理那堆小山似的猪肉。
那把饮过猪王血的短刀在他手里,比屠夫的刀还利落。剔骨、分肉、割皮,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分多余。
他将厚实的肥膘和猪皮切成小块,扔进院里那口许久未用的大铁锅,架起火,开始熬制猪油。
“滋啦啦——”
很快,随着温度升高,浓郁的肉香霸道地在小院中弥漫开来。
铁蛋和果果两个孩子被这香味勾得魂都没了,搬来小板凳,乖乖地坐在屋檐下,托着下巴,乌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父亲忙碌。
“爹爹,好香啊……”果果吸了吸鼻子,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这香味,是他们贫瘠的记忆里,从未有过的幸福味道。
大半个时辰后,锅里的肥膘已经榨干,变成了金黄色的油渣,一锅清亮滚烫的猪油熬好了。赵衡将油渣捞出,趁热撒上一点点珍贵的盐末,分给两个孩子当零嘴。
那酥脆咸香的口感,让两个小家伙吃得满嘴流油,眼睛都幸福地笑成了月牙。
接下来,处理瘦肉。他将最好的里脊和后臀肉切成拳头大小的方块,用少量盐仔细揉搓,腌制入味。待肉块微微出水,他便将其分批下入油锅,用中火慢慢煎炸。
这个过程需要极大的耐心,目的是将肉块里的水分慢慢煸出,同时让油脂的香味浸入肉的每一丝纤维。
当肉块表面变得金黄微焦,内里却依旧软嫩时,赵衡才用漏勺将它们捞出,沥干油,小心翼翼地放进已经彻底冷却的陶坛里。一层肉,撒上几片驱寒的姜片,如此反复,直到将所有肉块都装了进去。
最后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他将锅里滚烫的猪油,经过短暂的沉淀后,缓缓地、小心地倒入坛中。金黄色的液体没过所有的肉块,填满所有缝隙,最终在坛口形成了一个平静的油面。
他静静等油面不再冒出一个气泡,这才找来一块厚实的木板盖住坛口,又用和好的黄泥,将坛口与木板之间的缝隙仔仔细细地封死,不留一丝空隙。
大功告成。
这一坛子肉,只要不开封,放在阴凉干燥处,别说几个月,就是放上一年半载也坏不了。
做完这一切,天已近午。赵衡的额头上满是汗水,脸上却是一种踏实的满足感。他看着眼前这个不起眼的陶坛,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坛子肉,更是他和孩子们在这乱世之中,安身立命的底气。
他从刚处理好的新鲜猪骨上剔下一些碎肉,熬了一锅浓白的骨头汤,煮了一锅粟米饭。
当热气腾腾的肉汤和米饭端上桌,铁蛋和果果拘谨地拿起碗筷,先是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汤,那股浓郁的鲜美让他们瞬间瞪大了眼睛,随即再也忍不住,埋头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赵衡看着两个孩子狼吞虎咽的模样,心中一阵酸楚,又涌起无限豪情。
他夹起一块刚炖好的肉放进嘴里,肉质鲜嫩,汤汁浓郁。有这坛子肉在,孩子们往后不必再挨饿了。
又过了两日,赵衡的预言,以一种极端血腥的方式得到了证实。
消息是从下游的李家村传来的,裹挟着一股刺骨的寒意,逆流而上,钻进了赵家村的每一个角落。
李家村一个叫李老三的壮年汉子,前天上山砍柴,再没回来。家里人等到天黑,心就沉了大半。第二天清晨,十几个汉子壮着胆子循着山路去找,最终在山脚下的林子里,只找到了一滩已经发黑的血污、几根啃得剩下半截的人骨,和一堆被撕成碎片的烂布条。
“熊瞎子!”
一个跟着去看了现场的赵家村村民,一张脸白得像刷了层石灰,正站在村口的大槐树下,唾沫横飞地对着一圈人比划,手里的烟杆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我的老天爷……那场面,你们是没瞅见!人……人给啃得都分不出前后了!肠子肚子挂在旁边的树杈上,拖了一地!半边脑袋都没了,眼珠子被掏出来,就掉在烂肉边上!”
他猛地吸了一口冷气,声音都在发颤。
“地上那脚印,我的娘,比我家洗脸的木盆都大!一脚下去,泥里一个大深坑!”
“嘶——”
围观的村民齐齐倒抽一口凉气,那声音汇聚在一起,听着都让人牙酸。几个妇人更是吓得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里的光彩被纯粹的惊恐所取代。
熊!
那不是几十个人拿着草叉木棍就能对付的畜生,那是真正能一巴掌拍碎牛头骨的凶物!
恐慌,在一瞬间攥住了所有人的心脏。
“多亏了咱们村正啊!”人群里,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这句话仿佛一粒火星掉进了干草堆。
“是啊是啊!要不是村正提前两天就敲着锣,挨家挨户地警告,不让大伙儿靠近那片山,咱们村……咱们村指不定是谁就撞上那畜生了!”
“村正真是咱们的救星!”
一时间,对赵德全的感激和赞誉之声,压过了对熊瞎子的恐惧。人们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纷纷涌向村正家的院子,手里提着篮子,里面装着几个鸡蛋,或是几颗干菜,以此来表达那份死里逃生的庆幸与感激。
赵德全站在自家门口,脸色虽然依旧有些苍白,但那根许久不曾挺直的腰杆,此刻却绷得笔直。他享受着村民们众星捧月般的拥戴,将赵衡当初那番冷静的警告,添油加醋地又渲染了一遍,严令所有人禁足,将整个赵家村的防御等级提到了最高。
张氏更是容光焕发,在门口帮着收东西,嘴里还不忘数落:“现在知道我们家老赵的好了?前两天分肉的时候,一个个眼珠子都红了,也不想想,没我们家老赵,你们连命都保不住!”
没有人提起赵衡。
也没有人知道,这份救了全村性命的“先见之明”,真正来自于那个被他们刻意遗忘在村西头的“傻大个”。
赵衡自然也听到了村口的喧嚣。
他只是靠在自家破败的院墙上,手里拿着块磨刀石,一遍又一遍,平静地打磨着那把饮过猪王血的短刀。
刀锋与石头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规律而沉闷。
外界的吵嚷,于他而言,不过是风吹过耳。那些村民在恐惧中寻求庇护,而他,则在为即将到来的战斗,磨利自己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