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晚辈……遇上了大麻烦。”
陈观站在墨韵斋门口,逆着光,身影显得有些单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沙哑。他没有过多寒暄,直接道明了来意,目光坦诚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望向案后的灰衣老者。
墨韵斋主闻言,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只是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睛微微眯起,仔细打量了陈观片刻,尤其是多看了几眼他眉宇间那尚未完全散尽的惊悸,以及身上那股混杂着虚弱、阴气残留和一丝奇异“空无”感的紊乱气息。
“看出来了。”老者缓缓放下手中的毛笔,那支狼毫笔尖的墨迹犹未干涸。他指了指旁边的檀木椅子,“坐下说吧。气息浮散,神魂动荡,灵力近乎枯竭,还沾染了幽冥鬼气和……一种连老夫都看不透的寂灭之意。小友,你这一夜经历的,可比寻常修士十年还要精彩。”
陈观心中凛然,这老者的眼力果然毒辣。他依言走到椅子前坐下,身体接触到坚实的木质,才感到一阵虚脱般的酸软。他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在快速权衡,该透露多少信息。完全隐瞒是不可能的,对方显然不是易与之辈,但截教传承和石矶娘娘的存在是绝对的核心秘密,绝不能泄露。
“前辈明鉴。”陈观斟酌着词语,避重就轻地说道,“晚辈昨夜确实遭遇了不测,被一厉害鬼物追踪,险些丧命。侥幸凭借师门所传的一件护身之物和些许运气,才得以脱身,但也因此元气大伤,连那护身之物也……”他适时地露出痛惜和无奈的表情,拍了拍腰间(实际上碧波青光佩已收入怀中)。
他没有提天庭巡查使,没有提幽冥追魂印,更没有提石矶娘娘和瞒天过海阵,只将事情简化成一场与强大鬼物的遭遇战。
墨韵斋主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他没有追问细节,只是等陈观说完,才慢悠悠地开口:“能让小友你这身具上清正统传承的人都如此狼狈,那鬼物恐怕不是寻常厉鬼吧?莫非是……得了某些‘敕令’的东西?”
陈观心中一震,对方竟然点出了“上清正统”四个字,而且似乎对“敕令鬼物”有所了解。他强自镇定,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苦笑道:“晚辈修为浅薄,见识有限,实在难以判断其跟脚。如今只求能找个安全之地,暂避风头,恢复元气,并看看能否修复受损之物。”他将话题引向了求助。
墨韵斋主盯着陈观看了几秒,那目光似乎能穿透皮囊,直窥灵魂深处。陈观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但他紧守心神,目光坦然与之对视。
片刻后,老者忽然笑了笑,那笑容意味难明,打破了略显凝滞的气氛:“罢了,人各有缘法,各有隐秘。老夫开门做生意,讲究个你情我愿。小友既然寻到此处,便是有缘。你想要的‘安全之地’和‘修复之物’,老夫这里,或许能提供一些线索和门路,但……”
他拖长了语调,看着陈观。
陈观立刻明白,这是要谈条件了。他如今囊中羞涩,唯一值钱的可能就是那点微末的传承知识,但他绝不会用这个做交易。他沉声道:“前辈有何要求,只要不违背晚辈原则和师门规矩,力所能及之处,晚辈愿尽力而为。”
“呵呵,原则,规矩……”墨韵斋主轻笑一声,似乎觉得有些有趣,“放心,老夫还不至于强人所难,更不会觊觎你师门之物。要求嘛,很简单。”他伸出一根手指,“第一,他日若小友有能力时,需替老夫做一件不违道义、不伤天和的小事。具体何事,届时再告知。”
陈观沉吟片刻,这个条件看似宽松,实则留有极大余地,但眼下他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可以。”他点头应下。
“第二,”老者伸出第二根手指,“你腰间那枚受损的玉佩,可否让老夫一观?放心,只看不碰,更不会强夺。老夫对炼器之道略有涉猎,或许能看出些端倪,给你指条明路。”
这个要求有些出乎陈观意料,但似乎也在情理之中。碧波青光佩虽重要,但此刻受损,且对方承诺只看不碰。他略一犹豫,还是从怀中取出那枚表面已有一道细微裂纹、灵光黯淡的碧波青光佩,并未递过去,而是托在掌心,展示给老者看。
墨韵斋主目光落在玉佩上,原本淡然的眼神骤然一凝,身体甚至微微前倾,脸上首次露出了毫不掩饰的震惊之色!
“这……这是……静心青玉?而且是最上乘的混沌海边缘所产!这炼制手法……古朴玄奥,道韵天成,绝非当世手段!这……小友,你这护身之物,来历恐怕大得惊人啊!”老者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显然这块玉佩的材质和炼制水平,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陈观心中暗惊,这老者果然见识非凡,竟然一眼看出了玉佩的部分根脚。他不动声色地将玉佩收回,淡淡道:“师门长辈所赐,具体来历,晚辈亦不甚清楚。”
墨韵斋主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波澜,重新坐直身体,看向陈观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凝重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忌惮?
“了不得,了不得……”他喃喃自语,随即正色道,“小友,你这玉佩,根基未损,但灵性受创,核心道纹被一股极强的反噬之力震出了裂痕。寻常温养之法,耗时日久,且难以根治。若想尽快修复,需要两样东西。”
“请前辈指点。”陈观精神一振。
“其一,需要至阴至纯的灵液浸润,以水润木性,温养其玉质本源。普通的无根水、露水效果甚微,最好是千年石钟乳或寒潭玉髓这等天材地宝。”
“其二,需要蕴含精纯生机的木属性灵物为辅,以其生机引导,弥合道纹裂痕。比如,三百年以上的灵芝仙草汁液,或者……效果更好的,是乙木精华。”
听到这两个要求,陈观的眉头深深皱起。无论是千年石钟乳还是乙木精华,都是传说中的东西,他一个穷困潦倒的小道士,去哪里寻?
看到他的表情,墨韵斋主似乎早有预料,话锋一转:“当然,这些东西可遇不可求。不过,老夫恰好知道一个地方,或许能找到替代之物,或者至少能找到关于这些宝物下落的线索。”
“什么地方?”陈观急忙问道。
“城西,百里外的白云山深处,有一处荒废已久的古修士洞府,据说是唐宋时期一位精于炼丹和蕴灵的前辈所留。那洞府外围阵法早已残破,但内部或许还残留有一些药圃或灵泉。不少散修和小门派的人,偶尔会去那里碰碰运气。”墨韵斋主缓缓说道,并详细描述了大致方位和洞府入口的一些特征。
陈观仔细记下,心中却并未完全相信。这听起来像是一个常见的“机缘”陷阱,引导别人去冒险。
墨韵斋主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淡道:“信不信由你。这是老夫目前能想到的、对你而言最有可能实现的一条路。至于安全之地……”他顿了顿,指了指西边,“白云山下有个小镇,镇上有家‘悦来客栈’,老板姓冯,是老夫的旧识。你提我的名字‘墨老’,他可给你安排个清净的房间暂住,费用……可以等你手头宽裕了再说。”
这倒是个实实在在的帮助。陈观起身,郑重地向墨韵斋主行了一礼:“多谢前辈指点迷津,相助之恩,晚辈铭记于心。”
“各取所需罢了。”墨韵斋主摆了摆手,重新拿起毛笔,蘸了蘸墨,似乎又要开始练字,送客之意明显,“小友,前路艰险,你好自为之。记住,在真正成长起来之前,怀璧其罪,韬光养晦才是保身之道。”
陈观深深看了老者一眼,再次道谢,然后转身离开了墨韵斋。走出店门,阳光有些刺眼。他握了握怀中那枚带着裂纹的玉佩和那部沉寂的手机,心中思绪纷杂。
墨韵斋主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白云山的古修士洞府是机遇还是陷阱?但眼下,他似乎没有更多选择。至少,那个“悦来客栈”可以作为一个暂时的落脚点。
他定了定神,决定先去城西看看。无论如何,恢复实力,才是当前最重要的事情。他拉了拉兜帽,汇入街道的人流,朝着西边走去。
而墨韵斋内,当陈观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后,那一直低头练字的老者,缓缓抬起了头,望向西方白云山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
“上清正统,静心青玉,幽冥鬼气,还有那丝……连封神榜感应都能短暂蒙蔽的寂灭道韵……通天教主,您老人家,终于还是忍不住,落下棋子了吗?这潭水,可是越来越浑了……”他低声自语,声音微不可闻,随即摇了摇头,继续专注于笔下的字迹,仿佛一切从未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