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湾社区的晨雾还没散尽,广场上已经响起了竹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
张大爷佝偻着背,把散落的梧桐叶归拢成小堆,竹扫帚的竹枝间还缠着半片红绸 。
那是去年广场舞大赛时,夕阳红队扇子上掉落的装饰。
他抬头望了眼天边的鱼肚白,浑浊的眼睛里映出社区服务中心楼顶的避雷针,那根用科技园钢筋改造的金属杆,顶端被打磨成竹节形状,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张大爷,您这扫帚该换啦!” 卖豆腐脑的刘婶推着三轮车经过,车斗里的铝锅冒着白汽,“李大芬说今儿的新生队要跳新编的《山河图》,特意让我多熬了两斤浆子。”
张大爷直起腰,竹扫帚往地上一顿,帚柄上的裂纹里露出泛黄的竹纤维。
“换啥换?”
他往广场中央挪了挪,露出地面上用粉笔画的圆圈,“这扫帚跟我在疗养院扫过三年地,竹枝里还藏着赵队给的银杏叶呢。”
他掀起帚头,果然有片干枯的银杏叶卡在竹枝间,叶脉纹路被摩挲得发亮,像幅微型地图。
广场东侧的临时搭建的主席台上,李小明正蹲在调音台后调试设备。
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特调局旧制服,第二颗纽扣松了线 。
那是上周帮王翠花修缝纫机时被针头勾的,老人家非要用孙女的粉色毛线补,说 “这样才像自家孩子”。
调音台旁边堆着几个纸箱,里面是社区居民捐的旧音箱,其中一个黑色箱体上还留着弹孔,那是去年对抗招财变异体时被流弹打中的痕迹。
“小明,这新舞步的节奏咋跟鼓点对不上?” 李大芬举着广场舞扇子走过来,扇面上 “和谐” 二字的金边已经磨秃,露出底下的竹篾纹路。
她的羊毛卷上别着枚塑料桃花,是社区超市满赠活动送的,花瓣边缘还沾着今早炸油条的油星。
“新生队那几个前产业园的小伙子,总把‘前进三步’跳成‘蹦三步’,跟踩了弹簧似的。”
李小明转动调音台的旋钮,喇叭里传出《山河图》的前奏,古筝的音色里混着轻微的电流声。
“芬婶,他们以前在车间听惯了机器轰鸣,对这种柔中带刚的调子还不熟。” 他从工具箱里掏出个竹制节拍器,是用静心疗养院的旧竹椅腿做的,“您让他们跟着这个练,竹片敲击的节奏跟赵队当年在特调局敲桌子的频率一样。”
节拍器的底座刻着串模糊的数字:0713。
那是赵胜男的警号,也是她牺牲的日子。
李大芬的手指在竹制旋钮上顿了顿,突然压低声音:“昨儿王翠花翻旧物,找出个红布包,里面裹着枚特调局徽章,背面刻着个‘悔’字……”
话没说完,广场入口就传来了自行车铃铛声。
王翠花骑着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车后座绑着个竹编筐,里面装着给新生队队员缝的护膝,靛蓝色的粗布上绣着歪歪扭扭的云纹 。
那是她老伴赵卫国在疗养院学的针法,针脚里还留着竹椅扶手的木纹印。
“李大芬你又嚼舌根!” 王翠花把自行车往梧桐树上一靠,车把上的塑料花掉了下来,露出底下缠着的红绳,“这徽章是前儿在科技园废墟捡的,当时卡在段竹根里,竹纤维都长进‘悔’字的刻痕里了。”
她从裤兜里掏出个铁皮盒,打开时发出 “咔哒” 声,枚银质徽章躺在红绒布上,背面的 “悔” 字被氧化成青绿色,边缘还沾着点墨绿色的泥 。
和 701 实验室的土壤成分一模一样。
李小明的目光落在徽章的编号上:0713。
这枚徽章的棱角比赵胜男留在监管局的那枚少了个角,显然是被硬物撞击过。
他突然想起三个月前在科技园地下三层找到的弹壳,口径正好能对上这处缺损,“这是…… 赵队最后一次执行任务时戴的那枚?”
“可不是嘛。” 王翠花的声音低了下去,指尖划过徽章上的划痕,“那天她来社区医院看卫国,我见她把徽章别在白大褂里,说‘等这事了了,就去给张大爷赔罪’—— 张大爷的猫‘乌云盖雪’,不就是被她带队的人误当成污染体抓了吗?”
广场西侧突然传来一阵哄笑。
新生队的队员正围着个高个小伙子,他穿着件印着 “黑龙集团” 字样的旧工装,正笨拙地模仿李大芬的舞步,裤脚沾着的水泥渍在地上拖出灰痕。
这是前产业园的焊工小王,右手还留着被焊花烫伤的疤痕,此刻正被社区的老人们逗得脸红,手里的广场舞扇子都拿反了。
“小王,你这‘凤凰展翅’像打桩机!” 卖猪肉的李建国拎着个竹篮经过,篮子里装着给评委准备的酱肘子,油纸渗着油印,“当年在车间焊管道时咋没见你这么使劲?”
小王的脸更红了,左手无意识地摸着工装口袋,那里藏着张褪色的照片 。
产业园开工那天,他和工友们站在奠基碑前,碑上 “科技兴城” 四个字的鎏金还没掉。
“李叔,我们以前听的都是机器响,这古筝的调子…… 总踩不准拍子。” 他的指尖在扇面上划着,扇骨上刻着的 “新生” 二字被汗水洇得发黑。
王翠花突然走过去,抓起他的手往扇柄上放:
“你得这么握,像攥焊枪那样,但手腕要松 —— 当年赵队教我跳《最炫民族风》时就这么说的。”
她的掌心有块浅褐色的茧,是常年揉面留下的,此刻正覆在小王烫伤的疤痕上。
“她还说,跳舞跟做人一样,得有进有退,太刚了容易折。”
太阳爬到树梢时,广场上已经挤满了人。
社区服务中心的墙根下,一排竹椅上坐着戴红袖章的评委,其中三个是前产业园的技术员,此刻正紧张地摩挲着竹椅扶手 。
那些扶手被李小明钻了小孔,里面嵌着微型净化器,能过滤残留的菌液孢子。
竹椅之间的空隙里,孩子们在追逐打闹,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片银杏叶,叶片上还别着枚小夹子,夹着半张赵胜男的旧照片。
“都静一静!” 社区主任举着铁皮喇叭喊道,喇叭口的红绸已经褪色,“今儿的‘和谐杯’广场舞大赛,新生队和夕阳红队要同台竞技,评委打分占三成,居民掌声占七成 。 都给我拍响点!”
音乐突然响起,是经过改编的《山河图》。
前奏里加了段竹笛独奏,旋律断断续续的,像张大爷在疗养院吹的调子。
新生队的队员们踩着鼓点踏入场地,他们的舞步里既有产业园工人才有的刚劲,又带着社区老人教的柔和,前进三步时脚掌重重着地,后退一步时脚跟轻轻点地,像在丈量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