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
殿角铜漏滴答作响,在长久的静默中格外刺耳。
白芷的声音沉了几分,“半个月后,是琉璃殿三年一度的宗门大比,你参加吗?”
这句话像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长老席间传来窸窣的议论声。
白宸的目光如古井无波,却始终与白芷相接,“什么奖励?”
殿内烛火忽然摇曳,在白芷清俊的侧脸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他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乾坤阳镜。”
他解释道,“自成流光屏障,护主无伤,付出一定的代价后,可避灾祸,窥来生。”
白宸的指尖在袖中微微一动,眼底闪过一丝异色。
他沉默片刻,忽然对着满座长老行了一礼,转身时,只留下一句话在殿中回荡。
“我会赶回来。”
君浅凤抬步跟上前,突然脚步微顿,朝白芷投去一记似笑非笑的挑衅眼神,惹得白芷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怎么突然想通,愿意和我回去复命了?”
君浅凤眼尾微挑,语调拖得绵长,带着几分戏谑的意味。
“我有一些疑惑。”白宸微微垂眸,声音低沉,“终归…是要回去的。”
“这次又是为谁?”君浅凤挑了挑眉,不由笑道。
白宸忍不住对他翻了个白眼,却没有反驳。
就连与自己认识以后至今不过只接触了四次的君浅凤都知道,他的选择,似乎总是为了,别人。
从为了守住谢言之的尸身,让他入土为安而闯过锻骨炼魂塔开始,到为了替计无双扛下所有罪责,甘愿渡九重天雷。
他这条命,除了想活着,几乎从未为自己争过什么。
可到头来,连这最后一点执念,也归还给了绝刀,赠予魔祖。
白宸扯了扯嘴角,眼底浮起一丝倦怠的讥诮,像是早已习惯这样的人生,又像是厌倦了每一次都那么令人失望。
他侧过脸,避开君浅凤探究的目光,嗓音低淡,“你要去哪里?”
微风掠过,吹散他话音里那点几不可察的自嘲。
“你居然也会下意识地回避?”君浅凤却低笑一声,微微倾身,眼底浮起一丝兴味,“有时候我真好奇…像你这样的人,明明最厌恶被人操控,可反抗的方式,怎么偏偏是咬牙忍受?”
白宸双眸微垂,唇角牵起一抹极淡的苦笑。
“……十年前,我父亲的遗物被人盯上。”他声音很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我试过拼命,试过鱼死网破……可最后,连一块玉坠都没能保住。”
“是师父…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救了我。”
微风骤冷,他的指尖无意识蜷了蜷,又缓缓松开。
“彼时,我不知道他的目的,可是…他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所以,你是为了报恩?”君浅凤眸光微动。
白宸默然。
可这沉默,已是最直白的答案。
君浅凤难以理解。
他甚至觉得荒谬至极。
君浅凤虽生长在隐月,却极少关注隐月内部发生的事,可白宸,却是他自从接触之后便好奇过身世的人。
他当然知道,隐月为了碾碎他的脊骨、抽干他的血肉,硬生生将他锻造成感情的傀儡,究竟做过多少天怒人怨的事情。
可即便如此,能让他咬牙坚持到今天的理由……
竟是报恩。
何其讽刺。
“冥逆说得对……你真的,不适合隐月。”
君浅凤低低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像是嘲讽,又像是某种难以言喻的怅然。
既做不到抛却所有感情,又做不到放弃生的希望。
只能做到,让自己对痛苦的习以为常。
君浅凤和白宸很像,一个是世人眼中的怪物,一个是隐月公认的疯子。
同样的天资卓绝,同样的不顾一切。
最大的不同在于,他的师父,亦是他的护道人。
那位永远站在他身后,为他斩尽荆棘,让他能永远肆意张扬,眼中不染尘埃的老人。
而不是将他当作一枚棋子,逼着他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在血与火中淬炼成自己最厌恶的模样。
白宸闻言,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投下一片细碎的阴影。
“罢了,带你去个好地方吧。”
君浅凤忽地展颜一笑,广袖翻卷间,一缕雪色流光自指尖倾泻而出,织就万千星辉。
未等白宸反应,那流光已缠绕上二人衣袂,刹那间天地倒转,只余清风掠过空荡的庭院,几片落叶尚在方才站立之处打着旋儿。
再睁眼时,白宸被扑面而来的脂粉香呛得眉头一皱。
雕花灯笼在檐下摇曳,将“春宵一刻”四个描金大字映得晃眼。
乾陵。
春宵一刻。
“客官,进来玩呀。”倚栏的红衣女子甩着帕子,腕间金镯叮当作响。
她对突然出现在市井之中的灵者,目光在二人身上转了个圈,最后黏在君浅凤那张俊脸上,凑上前道,“这不是君公子吗,终于又想起妹妹们了…”
白宸额角青筋一跳,转头看向身侧之人,“这就是你说的好地方?”
君浅凤摇着不知从哪摸出来的折扇,笑得像只偷腥的猫,“怎么,不够好玩?”
他忽然凑近,带着清冽的吐息拂过白宸耳畔,“还是说…你没尝试过,害羞了?”
二楼突然传来琵琶裂帛之声,混着酒客的划拳叫好。
白宸盯着眼前人戏谑的眉眼,突然很想把他按在地上打一顿。
“给这位公子叫上咱们楼里最出色的姑娘!”
君浅凤广袖一挥,扬声吩咐道,“若是服侍得周到,本公子重重有赏!\"
话音刚落,满堂莺莺燕燕顿时欢声四起。
数位身姿曼妙的佳人莲步轻移,香风阵阵间已将二人围在中央。
白宸眸色微沉,袖中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就在他欲要动作之际,楼上忽地传来一阵喝彩声,紧接着,一缕清越琴音如流水般倾泻而下,在喧闹中荡开一圈涟漪。
琴音如寒泉漱石,瞬间涤尽满室浮华,堂内喧嚣骤歇,连缠在君浅凤臂间的姑娘都怔怔松了手。
“是鸢九姑娘!”不知谁喊了一声。